別賦 作者: 江淹

別賦

作者: 江淹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況秦、吳兮絕國，复燕、趙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暫起。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淒惻。風蕭蕭而異響，雲漫漫而奇色。舟凝滯於水濱，車逶遲於山側。棹容與而詎前，馬寒鳴而不息。掩金觴而誰禦，橫玉柱而沾軾。居人愁臥，恍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軒而飛光。見紅蘭之受露，望青楸之離霜。巡層楹而空掩，撫錦幕而虛涼。知離夢之躑躅，意別魂之飛揚。 　　故別雖一緒，事乃萬族。 　　至若龍馬銀鞍，朱軒繡軸，帳飲東都，送客金谷。琴羽張兮簫鼓陳，燕、趙歌兮傷美人，珠與玉兮艷暮秋，羅與綺兮嬌上春。驚駟馬之仰秣，聳淵魚之赤鱗。造分手而銜涕，感寂寞而傷神。 　　乃有劍客慚恩，少年報士，韓國趙廁，吳宮燕市。割慈忍愛，離邦去裡，瀝泣共訣，抆血相視。驅徵馬而不顧，見行塵之時起。方銜感於一劍，非買價於泉里。金石震而色變，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邊郡未和，負羽從軍。遼水無極，雁山參雲。閨中風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騰文。鏡朱塵之照爛，襲青氣之煙氳，攀桃李兮不忍別，送愛子兮沾羅裙。 　　至如一赴絕國，詎相見期？視喬木兮故里，決北梁兮永辭，左右兮魄動，親朋兮淚滋。可班荊兮憎恨，惟樽酒兮敘悲。值秋雁兮飛日，當白露兮下時，怨复怨兮遠山曲，去複去兮長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陽，同瓊佩之晨照，共金爐之夕香。君結綬兮千里，惜瑤草之徒芳。慚幽閨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黃。春宮閉此青苔色，秋帳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晝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長！織錦曲兮泣已盡，回文詩兮影獨傷。 　　儻有華陰上士，服食還仙。術既妙而猶學，道已寂而未傳。守丹灶而不顧，煉金鼎而方堅。駕鶴上漢，驂鸞騰天。暫遊萬里，少別千年。惟世間兮重別，謝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藥之詩，佳人之歌，桑中衛女，上宮陳娥。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陰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是以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雖淵、雲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台之群英，賦有凌雲之稱，辨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著乎？ 江淹．別賦原文與自譯如下，請參照書籍譯文為準：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況秦、吳兮絕國，復燕、趙兮千里。　　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風兮暫起。　　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淒惻。　　風蕭蕭而異響，雲漫漫而奇色。　　舟凝滯于水濱，車逶遲于山側。　　棹容與而詎前，馬寒鳴而不息。　　掩金觴而誰御，橫玉柱而沾軾。　　居人愁臥，恍若有亡。　　使人心神沮喪像失去了魂魄的事，只有離別罷了！　　何況像秦國、吳國這些僻遠隔絕的國家，燕國、宋國又相隔千里。　　有時離別在春天青苔剛茁生的時候，　　有時離別在秋日輕風初吹起的時節。　　所以旅客悲傷得像是愁腸欲斷，各種感想都是愁傷。　　蕭蕭風聲，如奇異的聲響，無邊無際的雲朵，變幻著奇異的顏色。　　小舟在水邊停滯不前，車子在山旁緩緩徐行。　　船徘徊猶疑，豈可前行，馬害怕悲叫，不肯停止。　　停杯不飲，誰還有喝酒的心思，橫琴不彈，淚水沾濕了車前的橫木。　　留居的人，只有哀愁入睡，像是有所失落。　　　　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軒而飛光。　　見紅蘭之受露，望青楸之離霜。　　巡層楹而空掩，撫錦幕而虛涼。　　知離夢之躑躅，意別魂之飛揚。　　故別雖一緒，事乃萬族。　　太陽落下牆垣，光彩漸漸沉沒，月亮登上窗子，散射一片清光。　　看見紅蘭收載了露水，也看見青楸彌漫著霜氣。　　巡視層層的門楹，空自虛掩，輕撫錦綢的帷帳，虛無愁悵。　　明白離家遠行的遊子在夢中徘徊不前，　　猜測別離的靈魂也在往故鄉高舉飄揚。　　所以離別的心緒雖然是一樣的，　　但離別的事由卻有各種情形且不盡相同。　　至若龍馬銀鞍，朱軒繡軸，帳飲東都，送客金谷。　　琴羽張兮簫鼓陳，燕、趙歌兮傷美人，　　珠與玉兮艷暮秋，羅與綺兮嬌上春。　　驚駟馬之仰秣，聳淵魚之赤鱗。　　造分手而銜涕，感寂寞而傷神。　　至於說到騎著裝有銀鞍的駿馬，乘坐飾有彩紋、顯貴者所乘的車，　　在東都門外搭帷帳以設餞行酒席，在金谷澗送別賓客。　　琴奏羽聲簫鼓齊鳴，燕、趙美人的歌聲令人傷懷，　　珠寶玉石的裝飾在深秋裡顯得美好華麗，　　絲織羅綺的穿戴在初春中分外柔美可愛。　　動聽的歌聲使馬兒震撼得仰起頭停止吃草，　　潛藏在深潭中的魚也驚動得浮上水面裸鱗聆聽。　　到了別離的時候也難免含著眼淚，有感寂寞不免傷心。　　乃有劍客慚恩，少年報士，韓國趙廁，吳宮燕市。　　割慈忍愛，離邦去里，瀝泣共訣，抆血相視。　　驅征馬而不顧，見行塵之時起。　　方銜感於一劍，非買價於泉裡。　　金石震而色變，骨肉悲而心死。　　而有精於劍術的人感念恩情，他們是年輕的為德報仇之人，　　聶政刺殺韓相俠累，豫讓為智伯殺趙襄子，　　專諸殺吳王僚，荊軻刺秦王以報燕太子。　　這些人割捨雙親父母，拋別至愛的妻子，離開國家，遠別故鄉，　　灑落眼淚訣別，擦拭淚血互相凝視。　　他們鞭驅遠征的駿馬不再回顧，只見行路的塵土不時捲起，　　正因感恩懷藏於心，才願以劍酬報，　　非以購買世人評價而捨身赴黃泉。　　秦舞陽聞鐘鼓齊鳴而臉色大變，　　聶政的姊姊在韓市伏屍痛哭，哀莫大於心死。　　或乃邊郡未和，負羽從軍。遼水無極，雁山參雲。　　閨中風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騰文。　　鏡朱塵之照爛，襲青氣之煙熅，攀桃李兮不忍別，送愛子兮沾羅裙。　　有時邊境附近的郡邑有戰事，人們背著弓箭參加軍隊。　　遠行欲往的遼水無邊無際，雁山高出雲端。　　而家鄉的深閨內室卻是微風和煦，田間小路的草散發香氣。　　太陽在天上照耀景物，露水在地下紋彩斑斕。　　映照得塵埃光明顯著，大地襲來的春氣如煙般繚繞。　　攀折桃李不忍離別，送別寵愛的兒子出征卻淚濕絲裙。　　至如一赴絕國，詎相見期？視喬木兮故里，決北梁兮永辭，　　左右兮魄動，親朋兮淚滋。可班荊兮贈恨，惟樽酒兮敘悲。　　值秋雁兮飛日，當白露兮下時，怨復怨兮遠山曲，去復去兮長河湄。　　至於奔往到僻遠隔絕的國家，豈還有相見之日？　　看著高大的樹木來告別故鄉，站在北邊的橋上和親人永別。　　跟從的侍者連精氣也震動起來，親友們的淚水也引發不止。　　朋友相遇，並坐荊上談心，以憎惡痛恨別離的詩篇相贈，　　只有喝著酒發抒悲懷。　　別離又時值秋雁南飛的日子，正當白露降下的節氣，　　除了怨還是怨呀，遠山路程彎曲不直，　　行了又行呀，大河水岸像是無垠無際。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陽，同瓊佩之晨照，共金爐之夕香。　　君結綬兮千里，惜瑤草之徒芳。慚幽閨之琴瑟，晦高臺之流黃。　　春宮閟此青苔色，秋帳含此明月光，　　夏簟清兮晝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長！　　織錦曲兮泣已盡，回文詩兮影獨傷。　　又像是丈夫住在淄水的西方，妻子住在黃河的北方。　　夫妻倆在晨光照耀中同起梳洗，到了傍晚共同以金爐薰香。　　如今丈夫出仕於千里之外，可憐妻子像仙草一般空自流芳。　　羞愧面對僻靜閨中的琴與瑟而無心彈奏，　　就連高台上的黃色絲絹也暗淡無光。　　春宮封閉了青苔的顏色，秋夜羅帳中含著這明亮的月光，　　夏天的蓆子潔淨，白天漫長彷不入夜，　　冬季的燈火聚光，黑夜又何其漫長。　　迴文詩織入錦中，眼淚已經流盡，看著詩句不禁顧影自憐。　　儻有華陰上士，服食還山。術既妙而猶學，道已寂而未傳。　　守丹灶而不顧，煉金鼎而方堅。　　駕鶴上漢，驂鸞騰天。蹔游萬里，少別千年。　　惟世間兮重別，謝主人兮依然。　　倘若有在華陰山下石室求仙的方士，服食黃精回到深山。　　技藝已高妙卻還繼續修習，道行已靜盡卻尚未得到真傳。　　守著煉丹用的爐灶不問世事，為煉丹藥而心意堅定。　　一旦成仙，便能夠駕馭仙鶴飛越天空聯亙如帶的星群，　　有朝得道就可以乘著鸞鳥翱翔天際。　　才剛剛出遊就可行程萬里，短暫一別已過了千年之久。　　只因人世間重視別離，辭別世人也難免留戀不捨。　　下有芍藥之詩，佳人之歌，桑中衛女，上宮陳娥。　　春草碧色，春水淥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　　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陰往來，　　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此外還有詩經．溱洧『贈之以芍藥』的詩句，　　和李延年『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的歌詞，　　期約桑中思歸的衛國美女，與上宮遭丈夫離棄，永歸娘家的陳國嬌娥。　　春天的芳草透露碧綠春色，春天的水波清澈見底，　　在南邊的水岸送別你，悲傷心情如何承受！　　至於秋露像珠子圓潤，秋月像玉珪潔白，　　明朗的月亮秋天的露水，時間來去，與你別離，思念你的心縈繞不去。　　是以別方不定，別理千名，有別必怨，有怨必盈。　　使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　　雖淵、雲之墨妙，嚴、樂之筆精，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　　賦有凌雲之稱，辨有雕龍之聲，誰能摹暫離之狀，寫永訣之情著乎？　　所以離別的方式不一定，離別的層次有千數之多。　　有離別必定有哀怨之情，有哀怨之情必定會滿盈內心。　　這使人意志分散，精神驚懼，骨頭有如折散，而心中害怕。　　即使王褒、揚雄這樣文辭巧妙，嚴安、徐樂文筆精異，　　雖然有金馬門諸位才德出眾的人，蘭台的眾多才俊之士，　　賦有『凌雲』的稱譽，辯有『雕龍』的名聲，　　但是誰能夠描繪忽然分離的情況，書寫出永遠別離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