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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6日 星期日

賈島

賈島
拼音:jiǎ dǎo
英文:Jia Dao
賈島像
賈島像
賈島(779~843),中國唐代詩人。字浪仙,一作閬仙。範陽(今北京附近)人。曾經做過和尚,法號無本。據說在洛陽的時候後因當時有命令禁止和尚午後外出,賈島做詩發牢騷,被韓愈發現其才華。後受教於韓愈,並還俗參加科擧,但累擧不中第。唐文宗的時候被排擠,貶做長江主簿。開成五年(840),爲普州司倉參軍。武宗會昌三年(843),卒於普州。

  元和六年(811),謁韓愈,以詩深得賞識。賈島是著名的苦吟派詩人,著名的典故“推敲”即出自他處。傳說賈島在長安跨驢背吟“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鍊“推”、“敲”字不決,後世乃以斟酌文字爲“推敲”。賈島在韓門時,與張籍孟郊馬戴姚合往來酬唱甚密。他擅長五律,苦吟成癖。其詩造語奇特,給人印象深刻,常寫荒寒冷落之景,表現愁苦幽獨之情。如“獨行潭底影  ,數息樹邊身”,“歸吏封宵鑰,行蛇入古桐”等句。這類慘淡經營的詩句,構成他奇僻清峭的風格,給人以枯寂陰黯之感。也有於幽獨中表現清美意境的詩和語言質樸自然、感情純真率直、風格豪爽雄健的詩。

   賈島詩在晚唐形成流派,影響頗大。晚唐李洞五代孫晟等人對他十分尊崇。賈島的代表作有《尋隱者不遇》:“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他較爲擅長五言律詩,意境多孤苦荒涼。蘇軾在《祭柳子玉文》中提到:“元輕白俗,郊寒島瘦。”評價他和同時代的詩人孟郊,遂成千古定評。歐陽修譏其詩如“燒殺活和尚”。有《長江集》10卷,李嘉言長江集新校》,除作品外,其他資料也較爲完備。

生平簡介


 
賈島像
賈島像
  賈島,字浪仙,範陽人,初爲浮屠,名無本。來東都時,洛陽令禁僧午後不得出,島爲詩自傷。韓愈憐之,因教其爲文,遂去浮屠,擧進士。詩思入僻,當其苦吟,雖逢公卿貴人,不之覺也。累擧不中第。文宗時,坐飛謗,貶長江主簿。會昌初,以普州司倉參軍遷司戶,未受命卒。有《長江集》十卷,《小集》三卷,今編詩四卷。

  賈島早年出家爲僧,號無本。元和五年(810)冬,至長安,見張籍。次年春,至洛陽,始謁韓愈,以詩深得賞識。後還俗,屢擧進士不第。文宗時,因誹謗,貶長江(今四川蓬溪)主簿。曾作《病蟬》詩“以刺公卿”(《唐詩紀事》)。開成五年(840),遷普州司倉參軍。武宗會昌三年(843),在普州去世。賈島詩在晚唐形成流派,影響頗大。唐代張爲《詩人主客圖》列爲“清奇雅正”升堂七人之一。清代李懷民《中晚唐詩人主客圖》則稱之爲“清奇僻苦主”,並列其“入室”、“及門”弟子多人。晚唐李洞、五代孫晟等人十分尊崇賈島,甚至對他的畫像及詩集焚香禮拜,事之如神(《唐才子傳》、《郡齋讀書志》)。賈島著有《長江集》10卷,通行有《四部叢刊》影印明翻宋本。李嘉言《長江集新校》,用《全唐詩》所收賈詩爲底本,參校别本及有關總集、選集,附錄所撰《賈島年譜》、《賈島交友考》以及所輯賈島詩評等,較爲完備。

 
賈島吟詩圖
賈島吟詩圖
賈島,字閬仙,一作浪仙,唐代宗大曆十四年(779年)生,河北範陽人(今北京附近)。範陽曾是安祿山的老巢,安史之亂平定後,這里又長期爲藩鎮所據,處於半隔絕狀態。賈島出生於平民家庭,門第寒微。所以他早年行事率不可考。傳說他30歲前曾數次應擧,都不得志。失意之餘,又迫於生計,隻好棲身佛門爲僧,取法名無本。貧困的家庭景況,枯寂的禪房生活,養成他孤僻冷漠而内向的性格,耽幽愛奇,淡於榮利,喜怒鮮形於色,世事頗少縈懷。但他仍酷愛吟詩,常常爲構思佳句而忘乎所以,“雖行坐寢食,苦吟不輟。”賈島也因此被視爲唐代古吟詩人的典型。

  有一次,賈島騎驢横過長安大街,時適秋風正勁,落葉遍地,賈島詩興大作,即景吟“落葉滿長安”。賈島更思屬聯,杳不可得。忽然,他想到“秋風吹渭水”,喜不自勝。正在他得意忘形之時,京兆尹劉棲楚“駕到”,賈島閃避不及,唐突了京兆尹的儀仗隊,結果被抓去關了一晚。

  又有一次,賈島騎蹇驢訪李款幽居,於驢背上得詩句“閑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鳥宿池中樹,僧推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但又覺得“僧敲月下門”似乎比“僧推月下門”更能襯托環境的幽靜。賈島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在驢背上邊吟詩邊擧手作推敲之狀,反複品味,結果又無意中唐突了京兆尹韓愈的儀仗隊。於是乎賈島便被眾衛士擁至韓愈跟前,賈島具實禀報事情原委後,韓愈不但不怪罪,反而建議他改“僧推月下門”爲“僧敲月下門”。於是二人又並轡而行,共論詩道,結爲布衣之交,後來韓愈又勸他還俗應擧,並贈詩“孟郊死葬北邙山,日月風雲頓覺閑,天恐文章渾斷絕,再生賈島在人間”。賈島爲此名聲大著。又傳說賈島進士及弟後寓居僧法乾的精舍,與姚合、王建、張籍、雍陶等,爲琴樽之好。有一天,唐宣宗微服初訪,行至寺前,聞鍾樓上有吟聲,便上樓於賈島案上拿起詩篇便讀,賈島不識宣宗,又一把搶過來,責怪道:郎君慣於鮮肉美酒,何能吟詩。宣宗不露聲色,默然下樓而去。事後賈島得知是唐宣宗,便到朝廷請罪。沒幾天,賈島便被貶爲遂州長江縣(今四川蓬溪縣西)主簿。

  以上傳說很有傳奇色彩,雖不盡可信,但仍反映了賈島的特殊性格。據後人考證,韓愈任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是在唐穆宗長慶三年(823年),第二年便因病去世。而賈島與韓愈的結交,卻在此前10多年。早在唐憲宗元和六年(811年),韓愈任河南縣令時,賈島便與韓愈拉上關係。韓愈對這個僻處幽燕的詩僧非常賞識,在其《送無本師歸範陽》詩中,就把賈島引爲朋友,說賈島雖“家居幽都遠”,韓愈他還是“未識氣先感”。可能就在這一年,韓愈出於愛惜人才、培養後進,勸賈島還俗應擧。賈島對科擧本來並未死心,便聽從韓愈勸告,回範陽辦理還俗手續。第二年,韓愈奉調入京爲職方員外郎。不久,賈島也到了長安,並結識了孟郊、張籍等人。從此,賈島與韓、孟等詩人時常來往,彼此唱和。

  賈島是否唐突劉棲楚?是否中進士?哪一年中進士?也不可考,但他仕途坎坷卻是真的。賈島多次赴考,都名落孫山,有一次竟因“吟病蟬之句,以刺公卿”,不僅被黜落,而且還被扣上“擧場十惡”的帽子。更使他悲傷的是,他的好友孟郊於元和九年(814年)突發急病而死。至長慶四年(824年),韓愈又病逝。而此時之賈島卻依然是一介白衣。直到賈島垂老之年,賈島才出任長江縣主簿。開成五年(840年),賈島三年考滿,遷任普州(今四安嶽安縣)司倉參軍。會昌三年(843年),賈島就染疾卒於任上。

 
北京周口店賈島峪
北京周口店賈島峪
賈島在長江主簿任上有何建樹,史書不載。唐人蘇絳在他的《賈司倉墓志銘》稱讚賈島“三年在任,卷不釋手”。看來,賈島仕宦後,讀書吟詩的癖好依然不改。

  賈島寫詩,以刻苦認真著稱。這在他自己的詩句中也有所反映。如他在《送無可上人》詩“獨行底影,數息樹邊身”句下就自注:“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二句三年得”自然是誇張說法,但他吟詩常常煞費苦心卻真有其事。也正是由於他的刻苦努力,才得以彌補其天分之不足,使他終於在眾星璀璨的唐代詩壇贏得一席之地,並且留下許多佳作。如他的《憶江上吳處士》:“閩國颺帆去,蟾蜍虧複圓。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夜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全詩骨氣開張,詩情宛轉。特别是“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一聯,對仗自然,妙語天成,灝氣流注,意境蒼涼,形象飽滿地傳達出詩人憶念朋友的一片深情,不愧是傳誦千古的名句。

  又如他的《寄韓潮州愈》“此心曾與木蘭舟,直至天南潮水頭。隔嶺篇章來華嶽,出關書信過瀧流。峰懸驛路殘雲斷,海浸城根老樹秋。一夕瘴煙風卷盡,月明初上浪西樓”。寫盡賈島對韓愈的懸念和同情,並烘托出韓愈的光明磊落,境界宏闊,音節高朗,情韻悠長,足見賈島於平淡處見雋永的筆力。

  再如他的《下第》詩:“下第隻空囊,如何住帝鄉!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淚落故山遠,病來春草長。知音逢豈,孤棹負三湘。”沉重地抒寫了自己落第後的痛苦心情。賈島一生很不得志,孤貧潦倒,宦途極艱,所以,他的詩作也以描寫孤峭幽靜的境界爲主。但有時也有慷慨激越之作,如他的《病鶻吟》:“俊鳥還投高處棲,騰身戛戛下雲梯。有時透露凌空去,無事隨風入草迷。迅疾月邊捎玉兔,遲回日里拂金雞。不緣毛羽遭零落,焉肯雄心向爾低!”依然是雄心不改,壯志難磨,仍幻想着有凌空搏擊的機會。他的思想中的這種激烈奮發的因素,還常常借助於舊將、老將的形象宣泄出來。如他的《代舊將》:“舊事說如夢,誰當信老夫。戰場幾處在,部曲一人無。落日收病馬,晴天曬陣圖。猶希聖朝用,自鑷白髭須”。他的《代邊將》:“持戈簇邊日,戰罷浮雲收。露草泣寒霽,夜泉鳴隴頭。三尺握中鐵,氣沖星鬥牛。報國不拘貴,憤將平虜仇。”他的《劍客》:“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他的《逢舊識》:“幾歲阻幹戈,今朝勸酒歌。羨君無白發,走馬過黄河。舊宅兵燒盡,新宮日奏多。妖星還有角,數尺鐵重磨”。這幾首詩無不是豪氣滿紙,風骨凛凛。隻可惜賈島有此壯志而無此機遇,致使他始終未能施展自己的才幹,最後留下的隻是他的詩作《長江集》。

  賈島的詩作與他的苦吟精神,在唐末五代還是很有影響的。如晚唐的李洞,就“酷慕賈長江,遂銅寫島像,戴之巾中。常持數珠念賈島佛,一日千遍。人有喜島者,洞必手錄島詩贈之,叮嚀再四曰:此無異佛經,歸焚香拜之”。又如南唐孫晟,也畫了賈島的像掛在壁上,朝夕禮拜。賈島生前雖然信佛,恐怕也不曾想到他身後竟有人因他的詩作而奉他爲佛。倘若他在天有靈,也一定會爲他死後“成佛”而心滿意足吧!

賈島詩歌的“盛唐氣格”


  長期以來,人們對賈島詩歌中那些描繪窮愁潦倒的生活狀況、訴說懷才不遇的怨憤心情一類的作品表現出極大地關注,而相對忽略了浪仙其他特色與風格的作品,以至於在對賈島做出總體評價時產生了較大的偏差。一提起賈島,映入腦海中的不是騎着小驢推敲着“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的孤獨苦吟者,就是聯想到“鬢邊雖有絲,不堪織寒衣”的窮酸落魄相,要麼就是因“歸吏封宵鑰,行蛇入古桐”一類的僻澀詩句懷疑賈島心理或審美上出了什麼問題,再就是總有人不理解像這樣一個被後人視爲行爲怪異和性格孤僻的人怎麼會寫出“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或“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諸如此類的詩句來。其實,這種偏見和誤解古已有之。晚唐司空圖說賈島:“賈浪仙誠有警句,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於蹇澀,方可致才,亦爲體之不備也。”蘇東坡以“郊寒島瘦”論賈島,歐陽修、嚴羽等人亦以“寒蟲”、“蟲吟草間”相譏斥。現通行的幾本文學史和研究專著談及賈島時的評價也大同小異,常以“僻澀寒瘦”、“奇險瘦硬”、“孤峭僻澀”、“荒涼寂寞”等詞語來概括賈島的詩風。通觀賈島的作品,其實不僅題材各異,風格也並不統一,所以用簡單的印象和詞語進行概括難免失之偏頗。在詩歌研究史中,對於那些非凡有個性的詩人,人們往往過分關注於其個性特點而遺漏其餘,研究賈島詩歌作品時也應當觀其全人全詩,尤其是要關注那些能夠擺脱時代的束縛、别具一格的部分,深入本體、知人論世地加以觀照,這樣我們就不難得到一個全面、真實而生動的賈島。

  許學夷曾描述了詩歌發展史中這樣一個現象:“初、盛、中、晚唐之詩,雖各不同,然亦間有初而類盛、盛而類中、中而類晚者,亦間有晚而類中、中而類盛、盛而類初者,要當論其大概耳。”這其實告訴我們特定時代與詩歌風貌之間並不總是那麼和諧一致,而這些不安分的音符恰恰就是詩歌發展史中的亮點所在。身處中晚唐之交的賈島也有類似的表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其詩歌中具有開闊境界的一類作品,這類詩歌是賈島詩集中璀璨的一頁,後人常以具有盛唐氣格對其進行稱譽。賈島詩中常有境界渾闊之詩句,如常被人稱道的《憶江上吳處士》:“閩國颺帆去,蟾蜍虧複圓。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謝榛評曰:“韓退之稱賈島‘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爲佳句,未若‘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氣象雄渾,大類盛唐。”明王世貞亦雲:“置之盛唐,不複可别。”許學夷評曰:“賈島五言律雖多變體,然中如‘飄蓬多塞下’、‘歸騎雙旌遠’、‘數里聞寒水’、‘閩國颺帆去’四篇,尚有初、盛唐氣格,惜非完璧。”紀昀曰:“天骨開張,而行以灝氣,浪仙有數之作。”賈島之《送李騎曹》一詩亦有同工之妙。“歸騎雙旌遠,歡生此别中。蕭關分磧路,嘶馬背寒鴻。朔色晴天北,河源落日東。賀蘭山頂草,時動卷帆風。”李懷民曰:“無此奇筆,如何匠得塞垣景出。此與王右丞‘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有正變之分,而發難則顯同。”整詩明朗開闊,氣勢飛動,而不失雄渾壯闊之感,較之右丞之作,境界不減,而蕭瑟淒涼之氣充斥其間,李君所謂正變,正當言此。李澤厚評論唐詩風貌的變化時說:“盛唐以其對事功的向往而有廣闊的眼界和博大的氣勢;中唐是退縮和蕭瑟,晚唐則以其對日常狹小生活的興致,而向詞過渡。這並非神祕的‘氣運’,而正是社會時代的變異發展所使然。”但身處中晚唐之交賈島的這類作品,蕭瑟誠然有之,但並不見退縮,反而具有盛唐詩歌之渾闊,顯然沒有完全受時勢與氣運通行規律的制約。又如《送杜秀才東游》:“東游誰見待,盡室寄長安。别後葉頻落,去程山已寒。大河風色度,曠野燒煙殘。匣有青銅鏡,時將照鬢看。”後人論此詩時常稱道其頷聯,謂之“清硬”、“次聯雄健,直追盛唐”,依我們看來,次聯清硬的確有之,但雄健卻無從談起,雄健一語當屬“大河風色度,曠野燒煙殘”一聯,與前詩氣運如出一格。

  盛唐氣象是詩歌史中一個近乎完美的豐碑,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和氣運的衰殘,其渾融完整的境界難以再現。“以詩名世,傑出於貞元、元和之後”的賈島能以少數篇章和隻言片語觸及其間,已屬難能可貴,而賈島詩作中還有一些通篇渾成、氣勢流暢的作品,則更爲人們所忽略。如《逢舊識》:“幾歲阻幹戈,今朝勸酒歌。羨君無白發,走馬過黄河。舊宅兵燒盡,新宮日奏多。妖星還有角,數尺鐵重磨。”此詩通篇一氣貫通,無殘破隙裂之痕,氣勢流動,感情跌宕起伏,意氣風發,讀之有朗健之感。又如《送李廓侍禦劍南行營》:“走馬從邊事,新恩受外台。勇看雙節出,期破八蠻回。許國家無戀,盤江棧不摧。移軍刁鬥逐,報捷劍門開。角咽獼猴叫,鼙幹霹靂來。去年西甸邑,猶滯佐時才。”當然,賈島此類通篇渾融、境界開闊的詩歌具有一定的針對性,相對集中於送别友人赴邊的作品之中,此類作品賈島往往寫得感情激盪,其中描寫邊地特有風光景致的篇章,尤爲動人心魄。如《送友人游塞》:“飄蓬多塞下,君見益潸然。迥磧沙銜日,長河水接天。夜泉行客火,曉戍向京煙。少結相思恨,佳期芳草前。”賈島常借此送行之作抒發自己胸中的激憤,表達出對建功立業的渴望,因理想和現實的巨大落差,埋藏在其胸中的抑鬱不平之氣借此而發爲慷慨之音,氣盛而言宣,故能做到通篇渾成,一氣貫通,與其平日的冷漠與抑鬱判若天壤。詩中所描寫的邊塞景致也浸染其蒼涼壯闊的色彩,加之賈島特有的淒寒氛圍,顯得既雄壯又蒼勁。又如“火燒岡斷葦,風卷雪平沙”、“連沙秋草薄,帶雪暮山開”、“邊日沉殘角,河關截夜城”、“雲入漢天白,風高色黄”等,均是融蒼涼於渾闊的寫景佳句。“賈浪仙,燕人,生寒苦地,故立心亦然。”正因爲賈島生於邊地,長於邊地,對塞上景致在熟悉的感觀之上又加以深刻的體認,故景顯雄闊,意顯蒼涼,超人意表,與直白描繪和憑空想象自不可同日而語。

  岑參在盛唐邊塞詩人中有“好奇”的特色,殷璠曰:“岑詩語奇體峻,意亦造奇。”沈德潛曰:“岑詩能作奇語,尤長於邊塞。”岑參表現在描寫邊塞風光作品中之“奇”主要爲奇彩絢麗、色澤明亮、氣韻靈動。而賈島寫邊塞之“奇”則充分體現出尚意的特色,景雖是實景但卻籠罩了一層濃厚的暮色與淒涼,色調凝重,景致蕭瑟,與其自身的心境和整個時代的陰暗色調顯得和諧一致。但賈島卻並不安於這種陰暗,他總是試圖打破這種沉寂的狀態,他以其特有的瘦硬和峭拔來肢解着那漫天的昏暗,試圖以一種不和諧來改變這種現實,於是便形成了一種雄渾狀態下的支離、一種絢爛的生命色彩。如賈詩中對於燃燒狀態的表現就頗能反映這種特色。“燒”在賈島詩句中共出現十次,除了“開醞舊燒罌”一句外,其餘九句在詩歌意境的營造中均起到關鍵性的作用,非凡是用作動詞的七句,更表現出強烈的擴張力。如“山尋樵徑上,人到雪房遲。暮磬潭泉凍,荒林野燒移”、“别後葉頻落,去程山已寒。大河風色度,曠野燒煙殘”、“樵人歸白屋,寒日下危峰。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松”、“身暖蕉衣窄,天寒磧日斜。火燒岡斷葦,風卷雪平沙”、“夕陽行帶月,酌水少留君。野地初燒草,荒山過雪雲”,我們觀察一下以上五首詩的背景特色便可以發現,賈島意圖要“燒”盡的是“雪房”、“凍潭”、“荒林”、“落葉”、“寒山”、“白屋”、“寒日”、“危峰”、“岡草”、“寒天”、“沙”、“斷葦”、“風雪”、“荒山”、“雪雲”等一系列苦寒、蕭瑟、衰敗、蒼白、冷寂的意象,這些意象是賈島内心世界的外在表象,假如用這類意象組成詩篇,境界無疑是苦寒淒涼的,但在賈島的内心深處,卻並不安於這樣的現狀,於是表現在詩歌中便有了燃燒的欲望,它代表一種追求、一種熱度、一種張力,它是一種抗爭、一種破壞力,表現在形象上是生動的,表現在色彩上是絢麗的,正因爲有了燒的意象,沉寂的壓抑才被打破,生命的力量才開始彰顯,剛健與秀麗才得以迸發,雄奇壯闊的境界方得以力的支撑。

  像以上這些近於盛唐之力與美之境界,賈島或能以間道偶然到之,但究竟不是賈島的本色,在營建闊大秀麗的意境美方面,賈島自有賈島的擅場。如《馬戴居華山因寄》:“玉女洗頭盆,孤高不可言。瀑流蓮嶽頂,河注華山根。絕雀林藏鶻,無人境有猿。秋蟾才過雨,石上古松門。”李懷民曰:“二句直寫得奇絕,真大法力。”紀昀曰:“無深意而自然高爽,此由氣格不同。”頷聯有一種飛流直下的氣勢,中流砥柱的力度。又《送厲宗上人》:“擁策背岷峨,終南雨雪和。漱泉秋鶴至,禪樹夜猿過。高頂白雲盡,前山黄葉多。曾吟廬嶽上,月動九江波。”與前詩一樣,賈島深諳動靜、高下、開合、收放的映襯之法,此詩首聯開頷聯合,頷聯收頸聯放,尾聯闊大布滿動感,整篇從視覺上有高下遠近的錯落,從聽覺上有囂靜之别,故顯得跌宕生動。又《寄朱錫珪》:“遠泊與誰同,來從古木中。長江人釣月,曠野火燒風。夢澤吞楚大,閩山扼海叢。此時檣底水,濤起屈原通。”此詩能充分體現賈島尚意的特色,賈島詩常從體認中來,所寫之景並非盛唐詩人那種對自然或沉浸或相融的描繪,亦即賈詩在寫景中少了情的因素,而采取遠觀的態度對所描繪的景致進行意念上的再加工,使之符合某種非凡的審美體驗,使讀者可以對其進行直接的審美觀照,進而穫得超人意表的審美感受。“長江人釣月,曠野火燒風。夢澤吞楚大,閩山扼海叢。”正是這樣一種由體驗而生成的意境美。方嶽雲:“誠不欲以才力氣勢,掩奪情性,特於事理物態,毫忽體認。深者寂入仙源,峻者迥出靈嶽。”其他如“山川明已久,河漢沒無餘。遠近涯寥廓,高低中太虛”、“寥落關河暮,霜風樹葉低。遠天垂地外,寒日下峰西”等,賈島營建開闊境界的詩作中之景聯大多都具有這個特色。

  嚴羽在《滄浪詩話·詩評》中說:“盛唐人詩,亦有一二濫觴晚唐者,晚唐人詩,亦有一二可入盛唐者,要當論其大概耳。”賈島還是那個中晚唐之交的賈島,但其那些具有盛唐氣格的作品卻令後人耳目一新,帶給人對盛世流風的追憶。雖然秋風襲來,總體的衰澀無從阻擋,但正如同嚴霜中的紅葉、清寒中的暖日一般,從賈島這些具有渾闊境界的詩篇或聯句中人們往往可以依稀感受到那個消逝未久的大唐盛世的縷縷聲息。

郊寒島瘦


  郊寒島瘦,本指孟郊、賈島簡嗇孤峭的詩歌風格。後用以形容詩文類似的意境。孟郊和賈島,二人以苦吟著稱,因其平生遭際大體相當,詩風相似,被後世並稱爲“郊寒島瘦”。

  寒指清寒枯槁,瘦指孤峭瘦硬,兩者含義相似。郊、島之詩風格清奇悲淒,幽峭枯寂,格局狹隘窄小,破碎迫促,且講究苦吟推敲,鎚字鍊句,往往給人以寒瘦窘迫之感,故稱。早在宋初,歐陽修即曰:“孟郊、賈島之徒,又得其悲愁鬱堙之氣。”(《書梅聖俞稿後》)至蘇軾正式提出此評語:“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祭柳子玉文》)後朱熹則作“島瘦郊寒”:“君詩高處古無詩,島瘦郊寒詎足差。”(《次韻謝劉仲行惠荀》)蘇軾之論一出,遂成郊、島詩風之定評,且往往加以疵病。如宋嚴羽雲:“李杜數公,如金鳷擘海,香象渡河。下視郊島輩,直蟲吟草間耳。”(《滄浪詩話·詩評》)張表臣曰:“(詩)以氣韻清高深眇者絕,以格力雅健雄豪者勝。元輕白俗,郊寒島瘦,皆其病也。”(《珊瑚鉤詩話》卷一)然亦有持異議者,如清人潘德輿認爲“郊島並稱,島非郊疋,人謂寒瘦,郊並不寒也”(《養一齋詩話》)。

  “郊寒島瘦”緣何說起,當然由孟郊賈島詩風而來,主要是指他們詩作中所體現出來的狹隘的格局,窮愁的情緒和苦吟的精神。兩人都是一生不曾做過什麼象樣的官,孟郊本人性情耿介,是個不善與别人往來的人,考了三次之後才於五十歲時中了個進士,得到一個可憐的小官位。但他平時總愛將時間花在飲酒彈琴交友賦詩上面,不理政務,最後竟由别人代他的職,自己拿着半俸回家,過上了“一貧徹骨、裘褐懸結”的清苦日子。他的詩作因此而愈見其“寒”,如:貧病誠可羞,故床無新裘。春色燒肌膚,時餐苦咽喉。倦寢意蒙味,強言聲幽柔。承顏自俯仰,有淚不敢流。默默寸心中,朝愁續暮愁。(《臥病》)夜學曉未休,苦吟神鬼愁。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爲仇。死辱片時痛,生辱長年羞。清桂無直枝,碧江思舊游。(《夜感自遣》)賈島曾作過和尚,算是個“詩僧”。《唐才子傳》說他:“居京三十年,屢試不中連敗文場,囊篋空甚,遂爲浮屠”,雖然窮成這樣,仍不掩賈島其性情中人的一面。有一天,宣宗微服私訪來到賈所在的寺中,聞樓上有吟詩之聲,遂移步上樓,見案上有詩便展卷流覽,賈島不認識皇上,劈手將詩卷奪過,聲色俱厲,冷言嘲諷。幸虧皇上有風度,自己下樓一走了之。後來,賈才發覺事情不對,嚇壞了,忙跑到宮前請罪。倒使皇上感到驚訝。這段故事太象演繹,不大靠得住,但卻頗可見賈島的脾氣秉性。

  孟郊和賈島長年生活在窮苦潦倒之中,雖然都曾得到過當時韓愈的獎掖與資助,但並沒使他們擺脱現實生活的困頓。所以在他們的詩中,象“淚”、“恨”、“死”、“愁”、“苦”這樣的字眼隨處可見。

  "颯颯秋風生,愁人怨離别。含情兩相向,欲語氣先咽。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别後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孟郊《古怨别》)"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爲誰死。"(孟郊《怨詩》)"一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筆硯爲轆轤,吟詠作縻綆。朝來重汲引,依舊得清泠。書贈同懷人,詞中多苦辛。"(賈島《戲贈友人》)事情就是這樣,"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杜甫),因爲詩人長年生活在窮困之中,所以才可能深入地接觸社會,其詩才更見性情和藝術。雖然,孟郊在考取了進士之後也曾寫出"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這樣精神抖擻意氣風發的豪情,也寫過"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這種親情至上的千古名句,但是這些畢竟不是他的主鏇律,"郊寒"才是他的主色調。請看他這樣寫懷鄉的情緒:"愁人獨有夜燭見,一紙鄉書淚滴穿";他這樣寫世態炎涼:"棄置複棄置,情如刀劍傷";他這樣寫情感世界:"試妾與君淚,兩處滴池水";他這樣寫自然的蕭疏:"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詩從肺腑出,出輒愁肺腑。"(蘇軾《讀孟東野詩》)這才是孟郊的風格特色。《臨漢隱居詩話》中說他"孟郊詩蹇澀窮僻,琢削不假,真苦吟而成。觀其句法、格力可見矣。其自謂'夜吟曉不休,若吟神鬼悉。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爲仇。'"賈島雖不如"郊寒",卻也有其鮮明的個性。他寫過"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這樣超脱閑逸的詩,也曾流露出"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試君,誰有不平事"這樣昂颺的豪氣,但他的詩卻多是靠"苦吟"而成的,所以仍舊顯得面窄而雕琢。他自己對此是這樣描述的:"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關於賈島,最爲流行的故事就是"推敲"的典故。據說他成日沉湎於雕詞琢句之中,有一天竟然沖撞了京尹兆韓愈的車隊,被左右拿下,推到韓愈面前"島具實對,未定推敲,神游象外,不知回避"所以才沖撞了大人。原來他當時正在潛心琢磨“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僧敲月下門”中的動詞“推”,拿不定主意,是用“推”好,還是用"敲"好。韓愈見怪不怪,停下來想了半天方說:“敲字佳。”從此交上了賈島這個布衣朋友,還“授以文法,去浮屠,擧進士。”其實,這兩個字都是可以用的,隻不過用了“敲”就具有一種聲音的美,更能襯托出夜深人靜時的意境。

  因爲孟郊與賈島平時做詩,總愛蒐腸刮肚苦思冥想地遣詞造句,加之以上所提及的諸方面客觀因素的影響,所以詩作中具有"寒瘦窘迫"的風格也是自然的事情,他們都堪稱中國詩史中的"苦吟詩人"。所不同的是,在當時孟郊乃"五古"大家,而賈島爲"五律"的領袖。

  據河北省《景縣志》752頁載:“賈島村在縣城西南五十餘里。村旁有雲蓋寺,爲唐代詩人賈島出家的地方,久廢”。

其他


苦吟詩人賈島


    在晚唐社會與文學的大背景下,有相當一部分詩人,以苦吟的態度作着“清新奇僻”的詩,代表人物是賈島(779~843)和姚合(775?~855?)。賈、姚二人詩名起於元和後期,但賈卒於會昌,姚卒於大中年間,已入晚唐。其詩代表晚唐一種最普遍的創作風尚,追隨者很多,所以將兩家歸入晚唐詩人中較爲合理。

  賈島、姚合及其追隨者,詩歌内容都比較狹窄,很少反映社會問題。賈島所寫,有科考碰壁的失意和怨憤,有貧窮窘困生活的哀歎,有對於清寂之境和佛禪境界的感受,以及與僧人、隱士的交往,大多不出個人生活範圍。姚合詩的題材與賈島接近,而對瑣細的日常生活情景寫得更多,在風格上,賈島因有過禪房生活體驗,又曾受韓愈、孟郊的影響,詩中冷僻的成分多一些,而姚合仕途較爲顺利,詩風相對顯得清穩閑適。同是寫小縣府署的庭院,賈島詩:“言心俱好靜,廨署落暉空。歸吏封宵鑰,行蛇入古桐。”(《題長江廳》)姚合詩:“鼓絕門方掩,蕭條作吏心。露垂庭際草,螢照竹間禽。”(《縣中秋宿》)賈詩以空庭落暉的無我之境顯得超妙,姚詩境界幽靜。相比之下,可見賈詩比姚詩幽冷奇峭。

  賈島、姚合等人在創作態度上的共同表現是苦吟。傳說賈島在長安街上醞釀吟誦“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一聯時,唐突了京兆尹劉棲楚;斟酌“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一聯時,沖犯了京兆尹韓愈。具體情節雖不一定可靠,但賈島等人確實苦吟成癖。晚唐時期,有大批長期困於考場的士子,也有許多人雖然入仕,卻處於低下閑冷的地位。他們有點像大曆時代的文人,需要通過作詩穫取精神上的補償。求科名者,則更需要把五律當日常功課訓練。這樣,這些在社會上被冷落的文人,就把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投放在作詩上。對自己的貧窮、窘困和閑散,多方面地加以審視、發掘、體驗,“以刻琢窮苦之言爲工”(胡仔《苕溪漁隱全話》前集),抒寫他們的無奈。於是,通過對情與景深刻的挖掘與琢磨,做到工整中見清新奇僻,就成了一種新的風尚,有别於韓、孟的奇險和元、白的流易。

  晚唐苦吟詩人對社會生活關心不夠,閱曆範圍狹窄,入詩的事料相對貧乏。他們的詩思往往不是自然湧現,而是一開始就着意爲之。“莫笑老人多獨出,晴山荒景覓詩題”(姚合《寄周十七起居》),“物外蒐羅歸大雅,毫端剪削有馀功”(方幹《贈李郢端公》),表現出爲作詩而刻意蒐尋。他們撇開以情感充沛、氣勢貫注爲特點的歌行之類體裁,把力量傾注在近體(尤其是五律)上。近體可以在音律、對偶、字句上見功夫,可以澄心靜氣地推敲鎚鍊。由於苦吟,晚唐人確實創造了不少佳句。賈島的“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通過動靜相襯,使境界更見幽迥。《送無可上人》“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一聯,上句寫人在潭邊散步,與水底的身影相映襯;下句寫走走停停,一再憩息於樹邊。境界之清幽寂寞,人之孤獨,身體之疲倦衰弱,以及對景物環境之欣賞流連,等等,均可想見。雖是“兩句三年得”,尚不負苦吟之功。姚合的詩,比賈島稍嫌貧弱,但亦能於樸中見巧。如“馬隨山鹿放,雞雜野禽棲”(《武功縣中作三十首》其一),用簡練樸實的語言,寫出山縣荒涼之景。在生活素材的提鍊和景物組合上,既巧爲用心,又能出之以平淡自然。除賈、姚外,其它苦吟詩人也有一些佳句。如: “樹搖幽鳥夢,螢入定僧衣”(劉得仁《秋夜宿僧院》)、“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無可《秋寄賈島》)、“空將未歸意,說向欲行人”(周賀《長安送人》)、“島嶼分諸國,星河共一天”(李洞《送雲卿上人游安南》)。這些詩句,雖然着意寫成,卻頗爲工整、精警。不用典故,不鑲嵌奇字,以看似平常的語言,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賈、姚一派的缺點是詩境狹窄,有句無篇。生活閱曆有限,詩料不離琴、棋、僧、鶴、茶、酒、竹、石等物。内容不足而一葉苦吟,不免琢傷元氣,減損詩美,露出小家習氣。“姚、賈縛律,俱窘篇幅”(劉克莊《程垣詩序》),之所以受縛於格律,局促不伸,關鍵還是由於缺乏博大深廣的情懷。晚唐詩人常常刻苦造就一些工整的句子,但由於才力不足,通篇看去,仍顯餒弱。方回雲:“晚唐詩多先鍛鍊頸聯、頷聯,乃成首尾以足以。”(《瀛奎律髓》卷十三)先有句,後有篇,難免前後不夠勻稱,缺少完整的意境。

  賈、姚一派詩人的心態,與封建王朝末世一些政治上無出足的士人比較吻合。這些士人將生活情趣轉移到吟詠日常感受以及與親友唱和上,因而賈島、姚合等人便很容易成爲追摹的對象。不僅五代時仍有不少詩人效法賈、姚,南宋的永嘉四靈和江湖詩派,亦以宗法晚唐成爲一時風尚。(來源:《中國文學史》,袁行霈主編)

聞一多說賈島


  這像是元和長慶間詩壇動態中的三個較有力的新趨勢。這邊老年的孟郊,正哼着他那沙澀而帶芒刺感的五古,惡毒的咒罵世道人心,夾在咒罵聲中的,是盧仝、劉叉的“插科打諢”和韓愈的宏亮的嗓音,向佛老挑釁。那邊元稹、張籍、王建等,在白居易的改良社會的大纛下,用律動的樂府調子,對社會泣訴着他們那各階層中病態的小悲劇。同時遠遠的,在古老的禪房或一個小縣的廨署里,賈島、姚合領着一群青年人做詩,爲各人自己的出路,也爲着癖好,做一種陰暗情調的五言律詩(陰黯由於癖好,五律爲着出路)。

  老年中年人忙着挽救人心、改良社會,青年人反不聞不問,隻顧躲在幽靜的角落里做詩,這現象現在看來不免新奇,其實正是舊中國傳統社會制度下的正常狀態。不像前兩種人,或已“成名”,或已通籍,在權位上有說話做事的機會和責任,這般沒功名、沒宦籍的青年人,在地位上、職業上可說尚在“未成年”時期,種種對國家社會的崇高責任是落不到他們肩上的。越俎代庖的行爲是情勢所不許的,所以恐怕誰也沒想到那頭上來。有抱負也好,沒有也好,一個讀書人生在那時代,總得做詩。做詩才有希望爬過第一層進身的階梯。詩做到合乎某種程式,如其時運也湊巧,果然溷得一“第”,到那時,至少在理論上你才算在社會中“成年”了,才有說話做事的資格。否則萬一你的詩做得不及或超過了程式的嚴限,或詩無問題而時運不濟,那你隻好做一輩子的詩,爲責任做詩以自課,爲情緒做詩以自遣。賈島便是在這古怪制度之下被犧牲,也被玉成了的一個。在這種情形下,你若還怪他沒有服膺孟郊到底,或加入白居易的集團,那你也可算不識時務了。

  賈島和他的徒眾,爲什麼在别人忙着救世時,自己隻顧做詩,我們已經明白了;但爲什麼單做五律呢?這也許得再說明一下。孟郊等爲便於發議論而做五古,白居易等爲講故事而做樂府,都是爲了各自特殊的目的,在當時習慣以外,匠心的采取了各自特殊的工具。賈島一派人則沒有那必要。爲他們起見,當時最通行的體裁——五律就夠了。一則五律與五言八韻的試帖最近,做五律即等於做功課,二則爲拈拾點景物來烘托出一種情調,五律也正是一種標准形式。然而做詩爲什麼老是那一套陰霾、凛冽、峭硬的情調呢?我們在上文說那是由於癖好,但癖好又是如何形成的呢?這點似乎尤其重要。如果再明白了這點,便明白了整個的賈島。

  我們該記得賈島曾經一度是僧無本。我們若承認一個人前半輩子的蒲團生涯,不能因一旦返俗,便與他後半輩子完全無關,則現在的賈島,形貌上雖然是個儒生,骨子里恐怕還有個釋子在。所以一切屬於人生背面的,消極的,與常情背道而馳的趣味,都可溯源到早年在禪房中的教育背景。早年記憶中“坐學白骨塔”,或“三更兩鬢幾枝雪,一念雙峰四祖心”的禪味,不但是“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月落看心次,雲生閉目中”一類詩境的藍本,而且是“瀑布五千仞,草堂瀑布邊,……孤鴻來夜半,積雪在諸峰”甚至“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的淵源。他目前那時代——一個走上了末路的,荒涼,寂寞,空虛,一切罩在一層鉛灰色調中的時代,在某種意義上與他早年記憶中的情調是調和,甚至一致的。惟其這時代的一般情調,基於他早年的經驗,可說是先天的與他不但面熟,而且知心,所以他對於時代,不至如孟郊那樣憤恨,或白居易那樣悲傷,反之,他卻能立於一種超然地位,藉此溫尋他的記憶,端詳它,摩挲它,髣髴一件失而複得的心愛的什物樣。早年的經驗使他在那荒涼得幾乎獰惡的“時代相”前面,不變色,也不傷心,隻感着一種親切,融洽而已。於是他愛靜,愛瘦,愛冷,也愛這些情調的象征——鶴,石,冰雪。黄昏與秋是傳統詩人的時間與季候,但他愛深夜過於黄昏,愛冬過於秋。他甚至愛貧,病,醜和恐怖。他看不出“鸚鵡驚寒夜喚人”句一定比“山雨滴樓鵡”更足以令人關懷,也不覺得“牛羊識僮僕,既夕應傳呼”較之“歸吏封宵鑰,行蛇入古桐”更爲自然。也不能說他愛這些東西。如果是愛,那便太執著而鄰於病態了。(由於早年禪院的教育,不執著的道理應該是他早已懂透了的)他隻覺得與它們臭味相投罷了。更說不上好奇。他實在因爲那些東西太不奇,太平易近人,才覺得它們“可人”,而喜歡常常注視它們。如同一個三棱鏡,毫無主見的准備接受並解析日光中各種層次的色調,無奈“世紀末”的雲翳總不給他放晴,因此他最熱鬧的色調也不過“杏園啼百舌,誰醉在花傍!……身事豈能遂?蘭花又已開”,和“柳轉斜陽過水來”之類。常常是溫馨與淒清揉合在一起,“蘆葦聲兼雨,芰荷香繞燈”,春意留戀在嚴冬的邊緣上,“舊房山雪在,春草嶽陽生。”他瞥見的“月影”偏偏不在花上而在“蒲根”,“樓鳥”不在綠楊而在“棕花上”。是點荒涼感,就逃不脱他的注意,那怕瑣屑到“濕苔粘樹癭”。

  以上這些趣味,誠然過去的詩人也偶爾觸及到,卻沒有如今這樣大量的,徹底的被發掘過,花樣,層次也沒有這樣豐富。我們簡直無法想像他給與當時人的,是如何深刻的一個刺激。不,不是刺激,是一種酣暢的滿足。初唐的華貴,盛唐的壯麗,以及最近十才子的秀媚,都已膩味了,而且容易引起一種幻滅感。他們需要一點清涼,甚至一點酸澀來換換口味。在多年的熱情與感傷中,他們的感情也疲乏了。現在他們要休息。他們所熟習的禪宗與老莊思想也這樣開導他們。孟郊、白居易鼓勵他們再前進。眼看見前進也是枉然,不要說他們早已聲嘶力竭。況且有時在理論上就釋道二家的立場說,他們還覺得“退”才是正當辦法。正在苦悶中,賈島來了,他們得救了,他們驚喜得像發現了一個新天地,真的,這整個人生的半面,猶如一日之中有夜,四時中有秋冬,——爲什麼老被保留着不許窺探?這里確乎是一個理想的休息場所,讓感情與思想都睡去,隻感官張着眼睛往有清涼色調的地帶涉獵去。“叩齒坐明月,搘頤望白雲”,休息又休息。對了,惟有休息可以驅除疲憊,恢複氣力,以便應付下一場的緊張。休息,這政治思想中的老方案,在文藝態度上可說是第一次被賈島發現的。這發現的重要性可由它在當時及以後的勢力中窺見。由晚唐到五代,學賈島的詩人不是數字可以計算的,除極少數鮮明的例外,是向着詞的意境與詞藻移動的,其餘一般的詩人大眾,也就是大眾的詩人,則全屬於賈島。從這觀點看,我們不妨稱晚唐五代爲賈島時代。他居然被崇拜到這地步:

  李洞……酷慕賈長江,遂銅寫島像,戴之巾中,常持數珠念賈島佛。人有喜賈島詩者,洞必手錄島詩贈之,叮嚀再四曰:“此無異佛經,歸焚香拜之。”(《唐才子傳》九)

  南唐孫晟……嚐畫賈島像,置於屋壁,晨夕事之。(《郡齊讀書志》十八)

上面的故事,你盡可解釋爲那時代人們的神經病的象征,但從賈島方面看,確乎是中國詩人從未有過的榮譽,連杜甫都不曾那樣老實的被偶像化過;你甚至說晚唐五代之崇拜賈島是他們那一個時代的偏見和行動,但爲什麼幾乎每個朝代的末葉都有回向賈島的趨勢?宋末的四靈,明末的鍾譚,以至清末的同光派,都是如此。不寧惟是。即宋代江西派在中國詩史上所代表的新階段,大部分不也是從賈島那分遺產中得來的贏餘嗎?可見每個在動亂中滅毁的前夕都需要休息,也都要全部的接受賈島,而在平時,也未當不可以部分的接受他,作爲一種調濟,賈島畢竟不單是晚唐五代的賈島,而是唐以後各時代共同的賈島。(原載昆明《中央日報·文藝》第十八期)

塵緣未絕說賈島 

   
  賈島是個半俗半僧的詩人。

    他文場失意後,便去當和尚,法號無本。無本者,即無根無蒂、空虛寂滅之謂也。看來他要一輩子念佛了。但後來與韓愈相識,執弟子之禮。在韓愈的勸說下,還俗應擧,中了進士。爲僧難免思俗,入俗難棄禪心。“發狂吟如哭,愁來坐似禪。”(姚合《寄賈島》)俗味很濃,僧味也不淡。他正是在這雙重性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賈島因帶着一肚皮牢騷出家,所以雖身在佛門,卻未能忘卻塵世的煩惱。他在洛陽爲僧時,當局規定午後不得出寺。若換個出家人,不許出就不出。佛國無邊,何處不可修心養性?然而他卻覺得自由受縛,不能忍受。於是歎道:“不如牛與羊,猶得日暮歸。”他爲人非常執著,一旦向前,就不易回頭。無論是爲僧,還是還俗,都富有挑戰性。

    他是苦吟詩人,行坐寢食,都不忘作詩,常走火入魔,惹出麻煩。據說曾出了兩次交通事故。一次是騎驢過街,沒注意行人。當時秋風蕭瑟,黄葉飄零,便信口吟出“落葉滿長安”之句。尋思上聯,忽以“秋風吹渭水”作對,喜不自勝,結果撞上“市長”大人車馬,被拘一夕。一次是去訪問李凝幽居,於驢背上得“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之句。其中“敲”字又欲作“推”字,一時未定。神思恍惚,結果又撞上韓愈的車馬。傳說雖不完全可信,但他那份癡迷,則是有根有據的。

    他時刻想推銷自己。“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劍客》)氣沖鬥牛,一副俠膽。其實他骨瘦如鶴,氣短力微,隻不過借劍喻己,想人賞識罷了。唐代的擧子要想在科場上顯露頭角,往往要疏通關節,尋找堅強的靠山。而他出身微賤,朝中無親故,缺乏外援,所以他恨這個社會的不公。他認爲自己沒有出路,是因受到公卿的壓抑所致。他從裴度庭院經過,吟道:“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荆棘滿庭君始知。”(《題興化園亭》)裴度平定叛亂有功,封晉國公。他聚斂甚多,長安有高第。賈島一見,火從内發,故作詩嘲之。他蔑視權貴,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及第後,他寓居法乾無可精舍。一日宣宗微服出游,行至寺中,聞人吟詩,便循聲登樓,見案上詩卷,便取來瀏覽。賈島在後面,一手奪走。他不認識宣宗,便瞪眼嚷道:“郎君鮮食美服,哪懂這個?”事後十分緊張,伏闕待罪。朝廷給他一個長江縣主簿的小官,將他貶出長安。唐代有兩位詩人的作品,涉及此事。安奇詩雲:“騎驢沖大尹,奪卷忤宣宗。”李克恭詩雲:“宣宗謫去爲閑事,韓愈知來已振名。”

    賈島有個堂弟叫無可,也是詩人。當時兩人一道出家。賈島耐不住寂寞,殺了回馬鎗;而無可仍在合掌向佛。賈島還俗時曾有約,將來仍出家,可一落塵網便被裹住。無可寫詩提醒他,不要忘約。賈島說,我怎麼能忘啊?“名山思往,早晚到嵩丘。”(《寄無可上人》)“終有煙霞約,天台作近鄰。”(《送無可上人》)他對佛門的清靜,仍懷向往之情。但說是說,行動是行動,這兩者充滿矛盾。

    賈島一生,爲詩藝灑盡心血。“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鎚鍊出許多精品。韓愈贈詩雲:“孟郊死葬北邙山,從此風雲得暫閑。天恐文章渾斷絕,故生賈島著人間。”賈島與孟郊齊名,影響深遠。但他的一生,貧困潦倒,官微職小,祿不養身。死之日,家無一錢,隻有一頭病驢和一張古琴,教人爲之一歎:他是否感到此生值得,含笑而去,或是後悔還俗,不如誦經?這就不得而知了。 (肖文苑 《文匯報》2002年9月9日)

奪唐宣宗手中詩卷 賈島還俗作詩推銷自己仍不得志


  賈島是個半俗半僧的詩人。他文場失意後,便去當和尚,法號無本。無本者,即無根無蒂、空虛寂滅之謂也。看來他要一輩子念佛了。但後來與韓愈相識,執弟子之禮。在韓愈的勸說下,還俗應擧,中了進士。爲僧難免思俗,入俗難棄禪心。“發狂吟如哭,愁來坐似禪。”(姚合《寄賈島》)俗味很濃,僧味也不淡。他正是在這雙重性中度過自己的一生。

  賈島因帶着一肚皮牢騷出家,所以雖身在佛門,卻未能忘卻塵世的煩惱。他在洛陽爲僧時,當局規定午後不得出寺。若換個出家人,不許出就不出。佛國無邊,何處不可修心養性?然而他卻覺得自由受縛,不能忍受。於是歎道:“不如牛與羊,猶得日暮歸。”他爲人非常執著,一旦向前,就不易回頭。無論是爲僧,還是還俗,都富有挑戰性。

  他是苦吟詩人,行坐寢食,都不忘作詩,常走火入魔,惹出麻煩。據說曾出了兩次交通事故。一次是騎驢過街,沒注意行人。當時秋風蕭瑟,黄葉飄零,便信口吟出“落葉滿長安”之句。尋思上聯,忽以“秋風吹渭水”作對,喜不自勝,結果撞上“市長”大人車馬,被拘一夕。一次是去訪問李凝幽居,於驢背上得“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之句。其中“敲”字又欲作“推”字,一時未定。神思恍惚,結果又撞上韓愈的車馬。傳說雖不完全可信,但他那份癡迷,則是有根有據的。他時刻想推銷自己。“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劍客》)氣沖鬥牛,一副俠膽。其實他骨瘦如鶴,氣短力微,隻不過借劍喻己,想人賞識罷了。

  唐代的擧子要想在科場上顯露頭角,往往要疏通關節,尋找堅強的靠山。而賈島出身微賤,朝中無親故,缺乏外援,所以他恨這個社會的不公。他認爲自己沒有出路,是因受到公卿的壓抑所致。他從裴度庭院經過,吟道:“破卻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花落秋風起,荆棘滿庭君始知。”(《題興化園亭》)裴度平定叛亂有功,封晉國公。他聚斂甚多,長安有高第。賈島一見,火從内發,故作詩嘲之。他蔑視權貴,不把他們放在眼里。及第後,他寓居法乾無可精舍。一日宣宗微服出游,行至寺中,聞人吟詩,便循聲登樓,見案上詩卷,便取來瀏覽。賈島在後面,一手奪走。他不認識宣宗,便瞪眼嚷道:“郎君鮮食美服,哪懂這個?”事後十分緊張,伏闕待罪。朝廷給他一個長江縣主簿的小官,將他貶出長安。唐代有兩位詩人的作品,涉及此事。安奇詩雲:“騎驢沖大尹,奪卷忤宣宗。”李克恭詩雲:“宣宗謫去爲閑事,韓愈知來已振名。”

  賈島有個堂弟叫無可,也是詩人。當時兩人一道出家。賈島耐不住寂寞,殺了回馬鎗;而無可仍在合掌向佛。賈島還俗時曾有約,將來仍出家,可一落塵網便被裹住。無可寫詩提醒他,不要忘約。賈島說,我怎麼能忘啊?“名山思遍往,早晚到嵩丘。”(《寄無可上人》)“終有煙霞約,天台作近鄰。”(《送無可上人》)他對佛門的清靜,仍懷向往之情。但說是說,行動是行動,這兩者充滿矛盾。

  賈島一生,爲詩藝灑盡心血。“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鎚鍊出許多精品。韓愈贈詩雲:“孟郊死葬北邙山,從此風雲得暫閑。天恐文章渾斷絕,故生賈島著人間。”賈島與孟郊齊名,影響深遠。但他的一生,貧困潦倒,官微職小,祿不養身。死之日,家無一錢,隻有一頭病驢和一張古琴,教人爲之一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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