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占梅與「萬壑松」唐琴之謎
程玉凰*
一、前
言 所謂 「唐琴」,就是唐代的古琴。傳說古琴創始於上古的伏羲或神農氏,至虞舜時作五弦琴,西周文王和武王兩人在琴上各增一條弦,成為七條弦,因而又名「七弦 琴」。自七弦琴定制後,就成為一件完備的樂器,它的音樂功能已經達到最高的階段,能創造出優美的樂曲。從《詩經》〈關雎〉篇的「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常棣>篇的「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和〈鹿鳴〉篇的「我有嘉賓,鼓瑟鼓琴」,可知當時琴瑟已被普遍運用於男女之情、燕樂、和祭祀的場合,更被比喻為夫妻 間的情愛,因此琴瑟等弦樂器的出現應當不晚於西周。孔子曾學琴於師襄,是位喜愛彈琴的人,對於詩經三百篇,都能「絃歌之」,儒家師徒「弦歌不輟」的榜樣, 就是著重它在音樂上的社會教化功能。至於古琴流傳千古的名曲,有師曠的<清角>、<清徵>,孔子的<諏操>、<文王操>,又如俞伯牙的<高山>、<流水> 二曲表達他對鍾子期的生死友情,而司馬相如以<鳳求凰>一曲引來「文君當壚」的美麗愛情故事,更為古琴史披上一層浪漫的色彩。 由於長時間的發展與涵容,古琴成為帝王貴族士庶怡情養性不可或缺的生活藝術,尤其與士人的關係更為密切,1可說是中華文化數千年來音樂發展的結晶,聯合國 教科文組織於2003年更將古琴列為世界珍貴遺產,可見一班。現今台灣各古琴社團仍常常雅集,與中外琴友定期聚會,彼此相互切磋琴藝,繼續保存此一精緻的 中華樂種,瀛州琴社即其中之一。本文所要討論的正是兩位有名的臺灣文人與古琴間的曲折故事。 大約在民國八十九年初,筆者接到一位素不相識的洪先生來電,告知他家珍藏有一張唐朝肅宗至德丁酉二年(西元757)的唐琴(距今已1247年),琴名「萬 壑松」,希望我能代為考查此琴的來龍去脈,2並尋請名師髹漆,以保存先人遺物。聽聞之下,令我既驚且喜。因為在此之前,筆者曾閱讀過幾篇有關「萬壑松」唐 琴的文章,其中之一是連橫《雅堂文集》的<台灣漫錄.唐琴>文云: 淡水洪逸雅(以南字)茂才,藏有古琴一張,為竹塹林鶴山(占梅字)先生之物,歿後流落,逸雅得而寶之,焦桐有知,亦可無憾。琴為唐代所製,上刻篆文「萬壑 松」三字,是其名也。又有「神而明之」四字,亦篆文。其下有三銘:一曰「潛園主人平生真賞」;一曰「希元林氏一字次崖」;一曰「林氏子孫永寶用之」,而鶴 山亦自銘其背曰「此琴製自唐肅宗至德二年,??」。3 其二是林文龍先生的《林占梅傳》,書中提及林占梅雅好鳴琴,藏有古琴數張,其中一名「萬壑松」,後為洪以南所購得而寶藏,並云「洪以南秀才作古之後,『萬壑松』下落不明」。4 另有台大音樂研究所研究生楊湘玲在〈以竹塹林占梅為例淺探清代台灣仕紳的音樂生活〉的論文報告中,也提到林占梅所擁有的琴中,以「萬壑松」古琴最具價值, 並謂「占梅所藏的琴,如今都下落不明,令人感到嘆惋。」5由這些資料顯示,林占梅所擁有的「萬壑松」唐琴,後來的確為洪以南所得,至於其下落一直受到研究 者的關切。而這位洪先生家藏的古琴不知是否就是這張唐琴?果真如此,則唐琴豈非再現於世?不僅可為「萬壑松下落不明」解謎,也將為中國古琴史再增添一段佳 話。 為了解開此謎,筆者隨即偕鳳姊親往洪家一睹唐琴的真面目。初見之時,頗為失望,因為所看到的是兩片殘缺不全如同廢棄的木材(圖1),只有琴面、琴底與兩個 雁足,琴弦已無,顯然曾遭過嚴重腐蝕破壞。不過再進一步卻看到琴腹刻有「至德二年製」五字(圖2),頗為清晰,另外槽腹的書法僅可見「崇禎甲戌…江右…」 (圖3)。至於琴底最上面的護軫橫刻的「神而明之」,字體已剝落,幾乎難以辨認,其下為直書篆體「萬壑松」三字(圖4),中間龍池兩旁刻有林占梅所撰的隸 書銘文,共五行111個字;下款為行書「咸豐癸丑中秋銘於香石 山房占梅鶴珊氏并書」19字,全文共130字;其下所用的印章是「林大之章」及「巢松道人」,銘文下為「潛園主人平生真賞」(圖5),兩雁足之間為「希元 林氏一字次崖」(圖6),琴尾韻沼為「林氏子孫永寶用之」(圖7)等三銘,都十分清晰可辨,與前引連雅堂所述完全相同,至此不得不相 信此琴可能就是林占梅所雅玩的「萬壑松」唐琴,不禁嘖嘖稱奇。嗣後,筆者透過故宮博物院的友人輾轉詢問,幾經週折,終於在國立藝術學院找到修琴專家。正巧 這年三月間鴻禧美術館在台北藝術節舉辦「唐宋元明古琴展」,洪先生經介紹選定瀛洲琴社一位能彈琴又會修琴的李筠女士,難能可貴的是,她採取不去斷紋的方法 髹漆,盡量保留琴的原樣,不作刻意的修飾彌補,歷經兩年餘的時間,終於大致恢復古琴的原貌,展現昔日的神采,而洪先生也完成多年的心願,珍愛不已。 這段林占梅「萬壑松」唐琴的再現以及復原的傳奇經過,引起筆者撰寫本文的興趣,一方面希望從歷史的角度來為古琴之謎作解,詳加說明其流傳及發現保存的來龍 去脈;一方面也證明原始史料出現的不易以及對歷史研究的重要性。透過洪先生的回憶和筆者的考證解釋之後,「萬壑松」唐琴已經不再是歷史之謎了。 二、林占梅與「萬壑松」古琴 林占 梅是竹塹地區最有名的琴人,幼名清江,字雪,號鶴山(鶴珊),又號巢松道人,祖籍福建同安,生於清道光元年(1821),卒於同治七年(1868)。其祖 先來台後先定居於台南府城檨仔林(今西港鄉),後遷至清淡水廳竹塹城(今新竹市),祖父因經辦臺灣鹽務而成巨富,成為清道光、同治年間竹塹當地的望族。林 氏自幼聰穎,讀書知禮,受到進士黃驤雲所賞識,乃以女妻之。6十二歲曾隨其岳父北上京師任職,得以出入搢紳之門,耳濡目染,學養日深,年十七時返台完婚, 肩挑家計。其為人慷慨,熱心公益,立下不少顯赫功績。自道光二十一年(1895)至同治二年(1863)間,曾捐防基隆英軍之犯,得旨嘉獎;募勇扼守大甲 溪,阻絕嘉義、彰化各地漳泉械鬥;參與平定林恭之變及安輯工作,尤其於戴潮春之亂時,不惜毀家紓難,助平其亂事,厥功至偉,於同治三年蒙恩加布政使銜。7 惜後因佃人之案,訴訟經年,四十九歲即病故。 道光二十九年林氏在竹塹西門興 建「潛園」,佔地兩甲餘,為新竹名園,俗稱「內公館」,與鄭用錫家的「北郭園」齊名。其人詩畫、騎射諸藝皆精,尤其精於音樂。他最有名的癖好就是雅好鳴 琴,不但買琴撫琴,抱琴而眠,還製作琴形匾額,把詩集取名為《潛園琴餘草》。尤其不惜以鉅資買琴,幾乎到了「捐產」的程度。他在〈述癖〉詩說:「痂嗜何須 笑古人,天將奇癖附吾身;購琴價重甘捐產,養鶴糧多肯指囷;藏酒款賓非自飲,解囊贈客不言貧;耽吟更至忘眠食,一字推敲苦費神。」8可見他所癖好的買琴、 養鶴、藏酒、吟詩已經近於狂癡的地步。不論在他的家居生活或其他仕紳文人的應酬中,音樂都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他的音樂活動不僅顯示了受中國傳統文化的 深刻影響,也反映了仕紳階級掌握經濟、政治、文化上優勢的現象。9 林占梅的《潛園琴餘草》中以詠琴為主的詩篇頗多,如〈月下彈琴〉、〈自題萬壑松古琴歌〉、〈題清夜遞鐘古琴背〉、〈題自畫梅花月夜鳴琴小照〉、〈撫琴〉、 〈聽琴〉、〈琴曲〉、〈夜同戴芝軒煮茗彈琴即事〉、〈辨琴書屋即事〉、〈攜琴〉、〈鳴琴曲次朱竹垞先生聽韓七山人彈琴原韻〉、〈再題鐫漱玉琴〉、〈對琴書 嘆〉等等,可見林氏愛琴之一班,彈琴已融合在他的園林生活中。楊湘玲從〈鳴琴曲次朱竹垞先生聽韓七山人彈琴原韻〉詩 (咸豐八年作) 中,占梅自述「趣味深嘗十六年」,推斷他二十二歲已開始學琴,請人買琴。10他曾託好友陳書勳(字蓮峰、榕城人,即福州)代購古琴,有詩〈蓮峰先生代購古 琴並惠手書賦詩誌感〉記云: 忽報榕城鳥使還,瑤琴華翰喜雙頒,蘭言滿幅珠璣燦,桂軫橫林錦繡斑;白鶴朱霞頻想像,暮雲春樹切追攀,臨風無限知音想,何但塵襟一切刪。11 詩中「臨風無限知音想,何但塵襟一切刪」,充分流露出他企盼得到古琴的殷切。他所擁有的琴數,據其詩集中已知的有「清夜遞鐘」、「萬壑松」、「漱玉」、 「幽澗泉」及數張無名的古琴,其中又以「萬壑松」為其最愛,特撰〈自題萬壑松古琴歌〉,道盡了他對此琴的珍愛: 君不見靈光之殿能常峙,獨立崔巍眾翹企?又不見顯慶之輅能久存,任教戎馬來撥掀?若非神物常護衛,石泐金寒久應蔽。茲有琴名「萬壑松」,青蓮佳句工形容:質輕如紙堅如玉,漆光幻出雲煙濃;陸離不藉玳瑁飾,斑駁渾同苔蘚封。12 此段首先誇讚「萬壑松」古琴的十分珍貴,一如魯靈光殿之僅存,堪稱神物,由於長久以來一直受到珍惜保護,才能傳流至今,並以佳句「質輕如紙堅如玉,漆光幻 出雲煙濃」形容它的與眾不同。接著以斷紋說明此琴年代久遠與造型的特色,並稱讚它音色之美,有如琤琮漱石聽鳴泉一般: 蛇腹已誇化工妙,牛毛又受斷紋重。文士紛紛琴是抱,琴中別有商山皓;三尺絲桐鬼神呵,數點梅花天地老(蛇腹、牛毛、梅花,皆琴之斷紋)。荒唐何必說鈞天, 元音細按出冰絃;斷續隔鄰傳遠磬,琤琮漱石聽鳴泉。彝是商兮鼎是夏,太古之物豈突然!鳶飛魚躍天機暢,餘音既歇心尤曠;想見當時運斧功,飭材精庀誠哲匠。 13 按古琴斷紋的產生是由於表漆與灰胎層層相疊,漆、灰與木質三者間的膨脹係數不同,經年累月受寒暑溫差熱漲冷縮以及音響震動的影響,琴上遂出現不同的斷紋, 因此成為鑑定古琴的年代及價值的條件之一。有斷紋的琴,年代至少在五百年以上,愈久則斷紋愈多,有「蛇腹斷」、「梅花斷」、「牛毛斷」、「冰裂斷」、「流 水斷」、「龜背斷」等等不同的名稱。據宋趙希鵠《洞天清錄本草剛目古琴辨》云:「古琴以斷紋為證,蓋琴不歷五百年不斷,愈久則斷愈多,然斷有屬等,有蛇腹 斷,其紋橫戳琴面,相去一寸或二寸,節節相似,如蛇腹下紋;有細紋斷,如髮千百條,亦停勻,都在琴之兩旁,近岳處則無之,有面底皆斷者;又有梅花斷,其文 如梅花頭,此為極古,非千餘載不能有也。」因此自宋以來,此說已成為鑑定琴器時間的標準。14從林占梅所作長詩中所描述唐琴的形狀、質地、音色,尤其具有 「蛇腹」、「牛毛」、「梅花」三種斷紋,顯見他相信此琴確實是唐朝的作品,因而視若至寶。 占梅最後敘述他不惜重金購得此琴的辛苦歷程,欣喜之情,毫不掩飾的流露於詩中: 嗟予嗜痂生海東,十年大索難遭逢;座上指南忽有客,不辭航海求真龍。趙璧價昂非所惜,果然得此擬焦桐;腹鐫「至德」唐年號,邂逅如觀千歲翁。尤欣本為吾家 物,「次崖」二字篆奇崛;後因兵燹歸登瀛(同安陳姓),五葉珍藏誰敢乞!我今一旦購得之,登山臨水每攜持;涼月當空一再鼓,如對先生抱膝時(同安理學家林 希元「字次崖」先生,明嘉靖間進士)。15 本段說明此琴蒐求十年才以相當於和氏璧的高價自內地購得,由於琴腹刻有唐「至德」年號,得到它猶如看到千歲老翁般的不易;又說本為明代理學家進士林希元 (字次崖)所有,後因戰亂為登瀛(同安縣)陳氏所得,傳五世後才由他購藏,遊山玩水時必隨帶賞玩,可見其珍愛的程度。 按琴底的「希元林氏一字次崖」、「林氏子孫永寶用之」,即是林希元所刻。據《同安縣志》載:「林希元,字茂貞,號次崖,正德丙子丁丑聯第進士。??家居手 不釋卷,晚年益究義理,精微之極,參訂諸儒所訂格物致知之說,附以己見??」,可知林希元應為明武宗正德丙子(1516)年進士,晚年鑽研義理成為理學 家。16林占梅詩原註林希元為明世宗嘉靖間進士,可能是筆誤。 清咸豐三(1853)年癸丑中秋,林占梅在琴底龍池兩旁撰刻銘文,記載其來源及特色,今據所見此琴,錄其原文如下: 此琴製自唐肅宗至德二年,質堅如玉,練紋作牛毛梅華斷,撫之音韻清揚而遠,洵千年彝器也。本同安理學家次崖先生所藏,因遭兵燹,歸登瀛陳氏,傳五葉,予力 購得之。夫石泐金寒,物久必弊,茲豈有神物護持,故得此不壞身耶?銘曰:如顯慶車存,如靈光殿峙,張此以和古松,共諧宮徵。咸豐癸丑中秋,銘於香石山房, 占梅鶴珊氏并書。17 此一銘文曾分別見於本文前言所引連橫《雅堂文集》之〈台灣漫錄.唐琴〉及《雅言》。《雅言》記云: 臺灣僻處海上,藏書較少,金石、書畫之屬,亦不易睹。余聞新竹林鶴山收庋頗多,而身沒之後,流落殆盡。有琴一張,為洪逸雅所得,上刻篆文「萬壑松」三 字,是其名也。又有「神而明之」四字,亦篆文;下有銘:一曰「潛園主人平生真賞」、一曰「希元林氏一字次崖」,又曰「林氏子孫永寶用之」(潛園即鶴山之 園)。復識之曰:「此琴製自唐肅宗至德二年,質堅如玉,練紋作牛毛梅花斷。撫之,音韻清揚而遠,洵千年彝器也。??。」18 雅堂先生認為台灣僻處海外,金石、書畫亦皆少見,惟獨林占梅收藏頗多,惜身後流落各方,其中有唐琴「萬壑松」,為洪逸雅所得而加以寶藏,也算無憾,連氏 以此無價寶物能保存下來,為一可記之台灣文化界盛事,故特於兩篇短文中描述。其所記銘文內容與筆者所見洪先生家藏之唐琴比對,大致相同,然仍有些出入:如 琴文作「牛毛梅華斷」,連橫〈唐琴〉、《雅言》均作「牛毛梅花斷」;琴文作「予力購得之」,連橫〈唐琴〉作「余乃力購得之」,《雅言》作「余力購得之」; 琴文作「銘曰如顯慶車存」,連橫二文均缺「銘曰」二字;琴文作「占梅鶴珊氏并書」,連橫〈唐琴〉作「占梅鶴山氏并書」,《雅言》作「占梅鶴山氏並書」(圖 10)。19 由此可見連橫傳鈔時難免有誤,尤其可怪的是,他在兩篇文章中的引文也會出現不同,如「洵千年彝器也」與「洵千里彝器也」,或許是手民之誤,此時惟有原始史 料的出現才可校出何者正確,此又證明原始史料的重要性。而今屬原始文物的唐琴既已出現,自然是以此為依據,不會再以訛傳訛了。 由於林占梅的〈自題萬壑松古琴歌〉撰於咸豐三年,銘文亦是刻於是年中秋,因此推知,他可能在咸豐三年獲得此琴。 綜合以上林占梅〈自題萬壑松古琴歌〉的描述,以及《雅堂文集》、《雅言》的記載,尤其有了洪先生家藏唐琴實物的相互比對,更加證明洪以南所寶藏的「萬壑 松」古琴即是林占梅詩中所述的古琴。然此琴歷經戰亂火劫而能保存至今,令人不得不視為奇蹟。而明代的理學家林希元、登瀛陳氏、台灣新竹富紳林占梅、台灣艋 舺秀才洪以南以及其曾孫洪先生,都是珍藏它的主人。那麼洪以南是誰?古琴又如何到洪先生手中?以下將作進一步歷史的考察。 三、唐琴幸遇洪以南 洪以南原名文成(圖11),20字逸雅,號墨樵,別稱無量癡者,祖籍福建省泉州府晉江縣。其曾祖汝璽,於道光年間攜子騰雲渡海來臺,擇居於淡水廳之艋舺土 地後街。祖父騰雲習商,21經營米店生意,因工於籌算,與泉州、廈門互市,漸成富商,是臺北府大紳。其為人樂善好施,曾興建大橋、艋舺義倉、捐獻建臺北考 棚及經費,由於有功於地方建設,巡撫劉銘傳於光緒十三年奏請朝廷頒賜「急公好義」坊(遺跡在今「二二八和平公園」內),立柱有知府雷其達等題聯。父名輝 東,賜候選同知,以南即為其次子。 洪以南生於清同治十年(1871),卒於民國十六年(1927),享年五十七歲。自幼聰明好學,十五歲即博學善屬文,其師龔顯鶴教以詩賦六法,皆婉麗風 流,卓然可登大雅之堂。光緒廿一年(1895),日本佔據臺灣,遂避地晉江,翌年中縣學秀才,返台後名噪一時。為人風流儒雅,尤善於書畫,在台灣近代美術 史上以畫蘭竹聞名。所書濃淡相宜,剛柔互見,得者無不珍若拱璧,頗受當時文士所推崇。明治三十年(1897)日人授與台北縣辨務署參事,同年十二月受佩紳 章。又先後任艋舺保甲局副局長、臨時臺灣舊慣調查委員、台北廳參事等職。大正二年(1913)六月一日遷至淡水的三層厝街28番地(今三民街,在中正路老 街的山坡上)購置一紅色洋樓,因其為紅磚外貌,故又稱「紅樓」,以南則命名為「達觀樓」。此樓建構雅致,三面迴廊,山光水色盡在眼底,其家族均住此樓。洪 氏在樓前庭院,設計假山假水,還有燈塔、鐵道、山洞、鐵橋,可見其風雅及富有之一般。洪氏居於此樓,浮游物外,日以品鑑古人佳作為娛,又喜收碑版法帖,時 常臨摹,不稍間斷。22以南既雅好詩書畫,晚年尤喜吟詩,明治四十二年(1909)北臺灣150位詩人成立「瀛社」,被推為第一任社長,著有《妙香閣 集》,雖有著錄,可惜今未見其書,只有謝清(疑為「汝」)銓之序,略云:「逸雅沈酣經史,陶鑄百家,雖以浩瀚之才,仍出之千錘百鍊。故淡宕飄忽,騰芬挹秀 中,每見離奇精警,搯肺鏤肝之作也」。觀其〈齋廊晚興〉句:「一山橫落月,千樹掩柴關」、「野梅纔破萼,官柳半垂絲」,便見其著力之勤,刻劃之深。23 大正三年(1914),以南被選任為淡水區長,轄區包括淡水街和小八里坌仔、庄仔內、竿蓁林、油車口、大庄埔、水碓仔等七庄,區長役場設在淡水街,洪氏一直居住到昭和二年(1927)病逝,才結束後半生在淡水十四年的豐富生涯。其人熱心公益,在地方上頗受好評。24 民國五十五年,以南長子洪長庚的後人將「達觀樓」轉賣給另一姓洪家族,新屋主將年久失修的達觀樓加以整修,並將外牆粉平呈黃色,故又有「黃樓」之訛稱。25 吾人從連橫對此琴的詳細記載,可知他與洪以南必為好友,不但見過此琴,並證實洪以南在林占梅家道中落之後,買下「萬壑松」唐琴。目前雖然未見其他相關文獻 記載洪以南買琴的時間和經過,但是從洪氏一生的事蹟推測,他既居於風景幽雅之「達觀樓」,加上文人喜好風雅,以他當時的地位及經濟富裕狀況,因而買下古琴 並非難事。據《台北市史.人物志》載:「家素豐,出資收求各邑散亡圖籍、碑帖、文物數千件,不乏稀世之珍。??」26推測唐琴也有可能在此時被洪以南蒐 購,因而得到他的寶愛與珍藏。而古琴在林占梅家道中落後,能遇到喜好蒐藏古物的洪以南,可謂幸遇,但是洪氏是否如林占梅一樣擅長鳴琴,並不詳知。 琴棋書畫自古被尊稱為四藝,琴則為被列為四藝之首,而古琴音樂往往被視為專屬文人的音樂傳統,這是它的另一項特點。歷代的文人雅士,當其面對人生的種種不 同際遇時,往往撫琴自賞,或感懷天地之滄桑,或慨嘆際遇之離變,將人的感性及理性透過藝術的詮釋,昇華至「道」的哲學層次。但是琴和士人之間的關係,還在 於「琴」和中國士人文化中代表著一種特定的價值觀念,這種價值觀念影響了古琴的演奏和審美,但也常常為詩人在詩文中引用,作為一種生活理想的象徵,和實際 演奏並不發生關聯。27 從銘文內容觀之,林占梅將這張琴視為古董而不僅是樂器的心態十分明顯。何況之前的典藏主人為明代進士林希元,無形中也增加此琴在林占梅心中的份量與價值。 另外李筠女士發現此琴的軫池以及面版上,一般常因彈奏而磨損的七弦、七徽、九徽等處,並無磨損的痕跡,顯示林占梅並不常彈奏此琴,可能寶愛與視為古董兼而 有之;28至於洪以南呢,據其最小的女兒回憶,很少見其父彈此琴。可見此琴對於洪以南而言,典藏古董的功能應是多於實用價值。然而洪以南之後古琴的命運如 何?他的後人又是如何的對待古琴? 四、「萬壑松」古琴再現 回顧這張古琴,從唐代到今日的修復再現,其間經過幾次易主,可謂歷盡滄桑。或許是古琴靈性尚存,不願被長久沈埋吧!洪以南是位中國傳統的文人雅士,其人雖 喜詩畫,雅好古琴,但是否能繼續傳於其後人,卻非必然。因為古琴容易遭天災人禍的破壞,琴本身極易損壞,如果收藏不善,一旦受潮,木料不免變形,漆皮剝 落,原音消失而被丟棄;即使世家子弟,對於家傳古琴,也可能因不善保存,而不免將其棄置於薪柴煤炭之間,任其毀滅,而「萬壑松」古琴的情況正是兩者兼而有 之。 洪以南的長子長庚及次子我鈞都是專攻醫學,至於後輩子孫不是學醫,就是習農工,所接受的都是西式科學教育,並未傳承他的文史藝術。29 洪長庚在民國十九年(洪以南去世後)即在台北大稻埕創設達觀眼科醫院(今台北市寧夏路),當時因事務繁忙,無暇照顧達觀樓,乃租給長老教會人士居住,直至 民國五十五年長庚病逝,其後人乃將此樓轉賣他人,前已述及,不再贅述。30據洪先生的回憶,大約他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家中重新改建舊房子,當時工人將拆 下來的木材,還可以整修的都放在閣樓上,無用的木頭就堆在一起,準備燒掉,「萬壑松」唐琴就是被丟棄在這堆木頭垃圾中。當時他的外祖母也過來幫忙,無意中 在這堆木頭中看到了這張琴的琴面和琴底,下意識覺得它不像是尋常之物,這張琴就這樣奇蹟式的被保留下來了,幸運逃過火劫,所以其外祖母可說是存留古琴的功 臣。當時洪先生也在旁邊,由於小孩子的好奇心,看到琴底有兩個玉作的雁足,便拔下來把玩。不過當時洪家人並不知道它是一張名貴的唐朝古琴,只當作是先人遺 物,將它藏在舊房子的三樓中,無人刻意予以妥善保存,所以仍難免再度遭到侵蝕的命運,但是冥冥之中它又遇上了伯樂--洪先生的父親洪祖恩。 洪先生的祖父洪長庚,由於醫務繁忙,所以也無暇顧及這張古琴,難得的是他的長子祖恩,是一位對於洪家歷史傳承的責任感很重的長者,他對先人遺物極為重視, 如筆墨、硯臺、藏書、書畫都妥為珍藏。大約在民國六十年時,他已從連雅堂《雅堂文集》、《雅言》的記載,獲知此琴的來歷和典故,因此確定此琴為傳家寶物。 當時洪先生之兄曾有意將這張琴捐給文化大學,還向洪先生要那兩塊雁足,但是洪先生不給,捐贈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直到民國八十六年洪先生從美國德州大學西 南學院研究回國,由於平日受父親薰陶影響,也喜好古物,對古陶瓷尤有所領略,當他知道這張古琴的來歷之後,曾向故宮博物院表示願意捐出,可惜院方無意保存 此一殘破之琴,又再度擱置下來。但是為了保存先人遺物,恢復舊觀,洪先生於民國八十九年鴻禧美術館在台北藝術節舉辦「唐宋元明古琴展」之後,特別請修琴專 家李筠女士以傳統「不去斷紋」的方式髹漆整理,終於恢復它昔日的神采,這才使連雅堂文中記載的林占梅唐琴得以重現人間,為歷史界解謎。 五、「萬壑松」古琴的年代 關於「萬壑松」古琴製作的年代,自明代林希元收藏以來,歷經林占梅、洪以南,即使是連雅堂的記載,都根據琴腹所刻的「至德二年製」,以及此琴具有的蛇腹 斷、牛毛斷、梅花斷,而堅信是中唐肅宗時的作品,從未對它的年代發生懷疑。但是時至今日,由於科學進步,技術日新月異,對於古琴的年代以及真偽的判斷鑑 定,卻增加許多討論的空間。第一,「至德二年製」,雖是唐肅宗年號,而且以頗似歐陽詢的書法刻寫,並不能保證絕對是唐人製作,因為任何時代都可以仿刻;第 二,環境、溫度、濕度都足以影響斷紋的出現多寡。根據大陸修琴專家孫于涵先生在修復老琴時,曾提出一些例外經驗之談: 有些是明、清年代的琴,琴面呈現美麗的小蛇腹、流水、牛毛斷紋,更也有琴具幾朵梅花斷頭的斷紋,在髹磨過程中發現有上述斷紋的明、清琴中,幾多是瓦灰且漆 少灰多的胎底,或漆質不夠堅硬,而諸多琴家肯定的宋琴卻有琴體整張呈標準的蛇腹斷;據傳明末潞王生前造琴四百餘張,現存的中和琴中有通體無斷,或僅局部起 斷。由上可見,古琴可能因不同灰胎的調和,漆質的疏鬆,即使年代不太長,可以容易起斷;或者有薄層灰胎夾層麻布、紙張,亦容易起斷紋。但是有的老琴,漆質 與灰胎堅硬,即使琴齡較遠,也難以起斷。31 孫先生認為古琴可能因不同灰胎的調和,漆質的疏鬆,即使年代不算太長,可以容易起斷;或者有薄層灰胎夾層麻布、紙張,亦容易起斷紋。但是有的老琴、漆質與灰胎堅硬,即使琴齡較遠,也難以起斷。 依此看來,今日對於琴的真偽與時代的鑑定,如果僅靠斷紋作為單一鑑定與琴齡的關係,恐怕需要有所省思和修正。孫先生此一說法打破了宋趙希鵠「琴不歷五百年 不斷」對斷紋的認定。就以長期被視為唐雷公琴的「幽澗泉」琴觀之,最後竟被鑑定證實是明末製品,可見僅憑形式、款字、木質、斷紋、聲音和傳說來鑑定傳世古 琴,也可能出現完全不準確的情況。32那麼「萬壑松」是否真的是唐琴呢?李筠女士修琴之後也提出了她不同的看法。 筆者為了求證,也實際測量此琴的結構:全長為121.2公分,琴額長9.8公分,寬18公分;肩自三徽始,長46公分,寬20.7公分,由寬而漸狹,猶如 劍身,中寬(六徽處)18.8公分,下寬(八徽處) 16.5公分;腰自八徽至十徽,長22.2公分,尾長21.5公分。如據鄭中的<唐宋元明琴器流變>一文,敘及中唐、晚唐古琴的形制各有不同,中唐始於唐 肅宗至德元年,其琴形制渾厚,表現在面版的弧度具有渾圓而肥之象,在項與腰的上下邊楞削圓,使側面減薄,與兩側之厚薄,接近一致,琴額由軫池向上斜出,使 頭的邊沿厚薄與周邊接近,經過這樣處理的琴,雖厚而毫無蠢笨之象,這是中唐琴突出的特點。而唐琴的肩都自三徽始,寬不小於20公分,腰由八徽至十一徽左 右,足在九徽之下,尾寬不窄於14公分。琴的尺寸,中唐多為121公分左右(盛唐雷氏琴為123公分左右),33晚唐琴則兩種尺寸都有。那麼林占梅的「萬 壑松」琴似乎合於上述中唐琴的規格,或許可證實為唐琴,何況又是仲尼式(圖12)。然李筠女士認為此琴的製法、樣式和一般所認定的唐朝官琴並不相同(唐製 琴面較為渾圓而肥),比較接近明代製法,也許製於明代中葉以前,甚至可以向前推至宋代,因此唐琴的可能性並不大。又云在琴面的岳山和項之背板間,約有二十 字,以毛筆書寫,字跡磨損,僅見「崇禎」、「甲戌」、「江右」,餘不可辨。因而推測林希元既是明代中期正德年間進士,或許是在崇禎年間重修所識。經她的解 釋之後,再與她所製唐琴作一比較,發覺「萬壑松」的確不夠渾圓而肥,也頗有其道理,這是修琴之後所衍生出的問題,或可備一說。 因此它是否確定為唐琴,當屬見仁見智,然而無論如何,它是一張年代久遠的古琴,最晚是明代中期以前的古琴則是可以確認的。此琴的確定年代與辨偽,因非一時一地可以解決,亦非本文研究討論的範圍,只是將衍生的問題提出,以便留待日後專家再加以考證鑑定。 六、結 語 林占梅的「萬壑松」唐琴幾經變亂,轉換易手,險遭火焚又得髹漆復原的來龍去脈,經本文一番爬梳分析後,當可感受到這張古琴的再現確是件極為令人欣慰雀躍的事。 此琴經整修後的斷紋仍十分清晰繁多,以牛毛紋最多,次為蛇腹紋和梅花紋,雖仍未上弦(洪先生因恐打弦、折腰、駝背,會影響音色,因而暫緩),然整體造型煥 發出一種秀氣雅致的靈氣與神采(圖13、圖14),與未髹漆整理前殘損之象,真有天壤之別。當筆者再次見到它時,幾乎難以相信這就是那兩片破木材的組合, 琴若有知,一定會抱屈的說,我不過是恢復原來的樣子罷了。至於林占梅稱其「質輕如紙堅如玉」,經實際秤重為2.4公斤,以兩手抱之撫之,感覺既輕而且堅 實,可知確為桐木之材,令人油然而生賞玩珍愛之心。 今知大陸旅順博物館現藏有確定的唐琴共十六張,其中伏羲式六張、神農氏一張、鳳勢式三張、連珠式二張、師曠式二張、列子式一張、仲尼式一張,僅有的一張仲 尼式琴是晚唐之作。34至於我國故宮博物院則典藏有「王徽之」款古琴、唐琴「春雷」、宋代的「雪夜鐘」、瓷「修身理性」琴、元代以上的「雪夜冰」古琴、及 明代的「玉泉」古琴,共六張。35而林占梅「萬壑松」古琴的再現,等於在中國古琴史上又增加一張珍貴的古琴。據李筠女士的看法,此琴斲製十分精細,相當講 究,配件如冠角、岳山完整,在她髹漆過的古琴中極為少見。如今它能由洪以南的後代子孫保存下來,成為彌足珍貴的文化資產,洵非易事。今日雖不能百分之百認 定它是唐琴,但它是明代中葉以前珍貴的仲尼式古琴,是可以確定的。由於它的再現,不僅解決了一件歷史和古琴史的謎案,更顯示出它的意義和價值。其理如下: 第一,它是台灣第一張有文獻記載的唐代古琴;第二,它證實古琴與中國文人不可分的關係,從明代的理學家林希元的寶有,經登瀛陳姓五代,再由林占梅珍藏,三 者皆泉州府同安人,可見文人之間互動的地區性;而占梅因訟案致病早逝,遂家道中落,古琴因而流落四方,卻又輾轉為文人洪以南購得(亦泉州府人),珍藏寶 愛。第三、此琴曾經戰火,幾度易主,又幾乎被當成廢柴燒燬,幸而得洪先生外祖母護存及其曾孫的珍愛,特請專家髹漆,而得以恢復原貌,再現存人間;尤其筆者 與洪先生素不相識,竟會為此撰文考證其物其事,記下這段奇遇,果真是應驗了林占梅所說「豈有神物護持,故得此不壞之身」這句話麼?今後洪家子孫當能妥善保 存,不再讓此琴流離失所,則名琴幸甚! 附記:本文有關古琴相關資料,承蒙故宮的林天人先生及王競雄、楊美莉、陳蕙霞等小姐的熱心協助才能順利完成,謹此致謝。 唐代萬壑古琴曲 有感唐代古琴萬壑松髹漆復原物貌而起深思吟之 王天從 太古有遺音,悠悠七柱琴:絲絲高絕韻,進退感人深。 高山流水吟,空谷古猶今;叱吒風雲起,柱弦動我心。 桐木好為琴,中空二孔音;按徽彈樂曲,妙手流波欽。 暢操引弄任,和樂共誠忱;達則濟天下,窮而獨善箴。 宇宙八荒森,一天明月岑;卿雲琴曲揚,四海共承欽。 中華文化深,大塊聖人心;滿目窮荒氣,無弦水作琴。 百聖普甘霖,文明禮樂欽;婆娑澎湃舞,萬壑響松林。 高山誰鼓琴,流水遇知音;玅有空無相,移情萬象欽。 琴曲伏羲歆,瓠巴魚鳥欣;文襄師氏也,丘也讚韶音。 移情易性箴,萬里海天尋;浩瀚成連波,子期悟此音。 天下邃勤吟,空無玅有心;伯牙真聖手,子期為知音。 農舜五弦琴,周公絲七斟;廣長尺寸制,金玉為徽林。 七弦十三音,變化通陽陰;句句見修養,壯哉亦大歆。 哲士至人心,百家諸子任;星辰日月洽,大柱撫琴音。 高山流水潯,流水高山臨;明月悠悠意,洋洋蕩蕩深。 覺教感人深,潛移默化浸;和風又沐雨,毓秀鍾靈心。 修身在正心,格物思應深;名世犀靈在,莊嚴潛復沈。 治世修齊任,詩云歌瑟琴;親民明德意,大道萬年欽。偉矣哉! 琴之功用深,喻慧龍箴;育教詼諧趣,都成弦外音。美乎也! 開國唐皇心,武功文治欽;聲華被遠域,進貢長安琛。 大風起兮至人臨,東漢回音眾所欽;術數天文詞曲學,空前絕後尾焦琴。 時代巨輪響碧岑,魚龍變化古猶今;罡風烈烈孰為怪,治亂興衰侵又尋。 物華天寶白頭吟,工藝東西舉世欽;至德二年巨匠手,焦桐製作古唐琴。 大將造搆不世琴,驚天動地蒼龍喑;兵茺馬亂烽煙起;戈壁海南遠近尋。 巍巍乎!莽莽兮! 杳杳也!訊息沈! 北馬南船念在心,高歌擊筑又長吟;朝朝暮暮思其美,太息魚龍落日沈。 滄桑歷盡此幽琴,唐宋元明沈復沈;輾轉南來幾匢主,蒼蒼萬壑傳松音。 風雨潛龍伏海陰,明朝正德孰為吟;忽聞個裡開新運,萬里波濤傳好音。 詩人豪客搢紳簪,步步蒼穹碧海深;杯酒詩歌天籟發,浮舟淡水潛園臨。 紋路潔清板正音,諧諸宮徵震寒金;質堅似玉梅花斷,至德久經千歲祲。 臺灣林氏搜名琴,遠至中原溯海尋;神物連城價不二,豪情一擲慨千金。 醉酒詠詩睡抱琴,激昂慷慨胥因心;千年靈物福緣慧,百歲人生患相侵。 蒼涼感慨絲桐音,拂柳傍梅坐竹陰;小酌醉紅嬌影處,天風吹日下高岑。 兩片焦桐製好琴,斷紋斑剝漸浸淫;悠然意遠徽柱弄,落指按弦撞扣吟。 山虛水遠 嶕嶢因,和靜圊明恬雅心;詩韻樂章律呂正,欣然忘我海天臨。 瀛海相思此古琴人間天上夢中尋;連城價值甘捐產,恍惚迷離願誓心。 蕭蕭萬籟鈞天音,玉律金科造詣深;碧水清山歌且樂,一聲雷響飛龍吟。 琴瑟友之隨唱吟,焦桐引鳳和鳴音;樂天無怨也無悔,淑雅宜人千古心。 破瓜二八結同心,燕婉齊眉鼓瑟琴;諧調宮商無異趣,惟聞太古冷冷音。 家破人亡樂部沈,胥淪世道古琴祲;哀哀神物風塵劫,際遇滄桑又古今。 艋舺世家洪氏綝,一方鄉黨者尊臨;急公好義開風氣,吉善人和眾所欽。 紅羊浩劫日相侵,神物幽靈煙雨深;歲月悠悠淪落感,有人慨出滿簫金。 髹漆復原平正淋,赤多黑少漸浸淫;靈光重顯非凡物,世運祥和戛玉琴。 中華文化世仰欽,禮樂文明久亦深;誰信靈琴塵土客,蓬萊演奏鈞天音。 演奏鈞天音。 嘆息復嘆息! 泫然更泫然! 我為古琴發浩吟,抑揚頓挫不成音;今宵忍看下弦月,萬壑松風靜日霒。 癡翁扶杖細思尋,不惜揮毫物外臨,丹桂飄香寫此志,五峰山上幾沈吟。 忍說風流翰墨林,屢經變亂拂徽琴;天翻地覆悲荒域,滄海桑田慨古今。 癸未櫺月下弦,八六癡叟於長相守齌 「越調天淨沙」小令 海天桐月秋風,落花流水東東,故國河山一夢、五峰山上、長歌短曲浮空。 僅以小令跋題古琴曲後,而明此曲因緣之引起源由也。 頃聞萬壑松古琴經名師巨匠李筠女士髹漆復原,重現原貌,可嘉可喜。據悉此琴斲制極為精細考究,配件完整,世所罕見,誠琴中極品也。余欣然感動,作此長曲歌 之,以頌此古代歷史文物結晶之意義價值,且以一韻而呵出五、七言兩段一章歌曲云耳。計五絕二十首四百零六字,七絕二十六首七百五十六字,共合一千一百七十 二字。嗚呼!短曲長歌吟之矣。 中華民國九十二年八月二十日燈下完稿,八六癡叟於長相守齌。 作者簡介: 程玉凰,台灣省雲林縣人,生於民國四十三年。國立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國立中正大學中文研究所碩士。目前就讀東海大學中文所博士班、任職國史館,為臺北醫學大學兼任講師。 * 臺北醫學大學共同科兼任講師。 1 以上所述詳見台北市立國樂團、鴻禧美術館合編之《古琴紀事圖錄-2000年台北古琴藝術節唐宋元明古琴展實錄》,其中有林澄枝、王正平、張秀政、馬英九等 之序文,以及秦序之<琴史簡介>、鄭中之<唐宋元明琴器流變>(台北:北市國樂團,民國89年4月初版),頁16及頁12。 2 按洪先生從筆者的碩士論文<洪棄生及其作品考述>,得知洪棄生(月樵)與其曾祖洪以南相交甚好。 3 連橫,《雅堂文集》,卷三(台北:台灣銀行經濟研究室,1964年),頁148~149。 4 林文龍,《林占梅傳》(南投:台灣省文獻委員會,民國87年12月),頁88~89、 5 楊湘玲,〈以竹塹林占梅為例淺探清代台灣仕紳的音樂生活〉,頁15~16。該論文為民國89年作者在研究所時所提出的論文報告,當時她並不知道此琴已經出 現。但在民國90年6月完成的碩士論文《清季台灣竹塹地方仕紳的音樂活動-以林、鄭兩大家族為中心》,已知道此琴的下落,且見過此琴,文中並作討論,讀者 可自行參閱。 6 黃驤雲,字雨生(1801~1841),淡水頭份莊人,道光九年進士。占梅北上時已訂親,但未結婚。 7 見連橫,<林占梅列傳>,《台灣通史》下,卷33(南投:台灣省文獻會),頁1003~1006;徐慧鈺,<林占梅小傳>,《林占梅資料彙編》(一),新竹:新竹市立文化中心,民國83年6月。 8 「價重甘捐產」,見咸豐7年之〈述僻〉詩,《潛園琴餘草簡編》(台北:臺灣銀行經濟研究室,臺灣文獻叢刊第202種,民國53年11月),頁91。 9 有關林占梅詳細事蹟參見民國87年臺灣省文獻委員會出版林文龍之《林占梅傳》。有關其音樂生活,參見楊湘玲論文。 10 參見楊湘玲論文,頁53。 11 《潛園琴餘草簡編》,頁31。 12 《潛園琴餘草簡編》,頁36。 13 同前註。 14 轉引孫于涵,〈漆色斷紋〉,《古琴紀事圖錄》,頁32~33。 15 林占梅,《潛園琴餘草簡編》,頁36。 16 見林學增等修,《同安縣志》(臺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頁846~865。林希元曾授大理評事,世宗時以議獄事被論。著有《易經四存疑》、《林次崖集》。 17 見洪先生所藏萬壑松古琴。 18 連橫,《雅言》(南投:臺灣省文獻會,民國81年3月),頁 129。 19 見前引連橫,《雅堂文集》及《雅言》。 20 莊永明,〈臺灣第一位眼科博士洪長庚先生〉,《台北市文化人物略傳》(台北:台北市文獻委員會,民國86年5月31日),頁129。 21 洪騰雲,字合樂,清道光四年隨父渡台,居淡水廳之艋舺土治後街,時年十三。 22 按此樓俗稱「紅樓」,約建於1895年,原為李逵壁的父親李怡和所建,約在1899(明治32)年落成,當時李怡和經營船頭行,財勢赫赫,但不久李怡和的 兩艘大船在滬尾港口相撞,家業大受影響,大正2年將洋樓賣與洪以南。參見前註及洪致文,〈達觀樓故事〉,《中國時報》,民國82年8月14日,。 23 參見王國璠,《臺灣先賢著作提要》(新竹:新竹社教館,民國63年),頁178~179。 24 以上有關洪以南生平資料參見張建隆,〈洪以南與達觀樓〉,《淡水鎮刊-金色淡水》,第8期,民國82年10月15日,版7。 25參見吳明倫,〈淡水紅樓古厝新上妝〉,《中國時報》,民國89年1月14日。按今日屋主又將此樓重新修漆,就地保存,改為文物館形式,對外開放,並附 有簡餐及下午茶,現仍恢復紅樓原樣,假日遊客頗多,不失為一遊覽古蹟勝地,文物館內部也規劃增設軟體內容,使觀賞者流連期間,仍記得此一段文人雅事,當更 具有歷史建築的意義及保存價值。 26 民國69年7月,臺北市文獻委員會編印,頁13。 27 參見前引楊湘玲論文,頁46。 28 參見前引楊湘玲論文,頁56。 29 洪以南育有二子七女,長子名長庚,由於父親與日人的關係,十五歲即至日本京都留學,後在東京帝國大學研究眼科學,民國十七年獲頒授醫學博士,成為台灣第一 位眼科博士;民國十九年在台北市大稻埕創設「達觀眼科醫院」,懸壺濟世。次子我鈞,亦卒業於醫科大學,在台北開業,英年早逝。長庚次子祖恩,台大醫學院畢 業,亦專攻眼科,繼承父業,並接掌其父之達觀眼科,祖恩次子即洪先生,為神經科醫師。三子祖培,為台大醫學院神經科第一位神經學教授;四子祖仁專攻農業; 五子達雄,為大同工學院教授。祖孫三代均貢獻於醫學界,雖然都未能繼承洪以南藝文之學,卻能各放異彩,貢獻於社會。參見《今日醫藥新聞》之專欄報導,民國 55年5月24日,版4。 30 據洪先生口述及張建隆,〈洪以南與達觀樓〉,《淡水鎮刊-金色淡水》,民國82年10月15日,版7。 31 孫于涵,〈漆色斷紋〉,《古琴紀事圖錄》,頁33。 32 鄭中,〈古琴辨偽瑣談〉,《故宮博物院院刊》,第4期(北京:1994年11月),頁3~4。 34 秦序,〈琴史簡介〉,《古琴紀事圖錄》,頁19。 35 鄭家,〈橫琴秋水撥冰弦-故宮藏琴簡介〉,《故宮文物》月刊,第5卷第11期(台北:故宮博物院,民國77年2月),頁94~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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