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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4月13日 星期六

魏蜀丞相的書法


魏蜀丞相的書法



遠涉帖  

袞雪  

玄莫帖                  
 
 
    ◆陶喻之
  
    就三國曹操和諸葛亮的本事,今人怕是很受了些魯迅評價前者為英雄和後者多智而近妖的影響,故就其書法藝術也不免重曹輕亮。像新近巡迴中日《大三國志展》間“袞雪”拓片,就陳陳相襲被樹為魏武書刻;此間傳媒“文物博覽”還冠以《絕壁留痕》,解說此流傳千載摩崖乃一代梟雄成就霸業精神見證,透射出叱吒風雲思想真諦云云。
  
    其實孟德能書毋庸置疑,西晉張華《博物志》佚文謂:漢世安平崔瑗,瑗子寔,弘農張芝、芝弟昶,並善草書,而太祖亞之可證;且芝稱東漢“草聖”,操與之並列,足見功夫了得。又,唐張懷瓘《書斷》卷中稱曹操“尤工章草,雄逸絕倫。”其將中古書家、書作分為神、妙、能三品,操亦名列妙品,表明他的確是稱得上書法家的大政治家。
  
    但問題是最早記載袞雪石刻的南宋寶慶二年(1226)題記並未確認書者;清嘉慶十九年(1814)《石門碑醰》摹繪也無今見款署“魏王”,故此係後之好事者添足刻畫端倪可察。同治十三年(1874)金石學家吳大澂任陜甘學政按試漢中,有《石門訪碑記》提及袞雪也認為:其原刻在江中巨石下,湍流迅急,舟不得近,隱約可辨,相傳為漢刻,旁有魏王二小字,想係宋人偽刻。
  
    然而稍後經吳題簽問世且遣舟陪吳訪碑的羅秀書《褒谷古跡輯略》,卻附會發揮說隸書二字,橫刻于河中巨石上。此處石多浪激,如袞雪然,有魏王二小字,惟浪中石尖所刻似魏王手筆。或雲徵張魯時稱公非稱王,不知二字本魏武手書,後人追書王號以亭覆之。昔人比魏武為獅子,言其性之好動也,今見其書,如見其人矣。其作“褒谷廿四景”之“銀濤袞雪”遂廣而告之:石門外水浪如飛花袞雪,魏王曹操至此,書袞雪二字于石尖。袞袞飛濤雪作窩,勢如天上瀉銀河。浪花並作筆花舞,魏武精神萬頃波。就此,明眼人不難窺識此為坐實曹操墨跡始作俑期,抵今不過百五十年。
  
    但半個世紀以來,袞雪將錯就錯漸成漢上文化標誌與象徵,不僅當地煙酒土特產以此冠名或註冊商標甚夥;而且文聯品牌期刊也以此命名,甚至地方學人還以“臨褒谷書袞雪得失茫然,嘆雞肋棄余味壯心止息”為題,解析曹操兩徵漢南題袞雪動態心緒。筆者一度也信以為真。經與南宋石門摩崖隸書《山河堰落成記》波磔特徵比對辨析,疑似袞雪書家始水落石出並大抵獲取公認,他就是與書《山河堰落成記》同為一人的紹熙間(1194年前後)漢中南鄭縣令晏袤。清歐陽輔《集古求真》卷十稱:宋人隸書,當以晏袤為第一,此記雄厚生動,石門鄐君、李苞二題,簡古方嚴,具有漢人遺意,雜置漢碑中,幾難分別。
  
    有意思的是,被曹操戲稱為“雞肋”的漢中,既是魏丞相南征張魯殺楊修敗退之地,還是蜀丞相斬馬謖秣馬厲兵北伐基地,且其傳世手翰《遠涉帖》也作于漢中出師時期則知者鮮矣。
  
    《遠涉帖》是經北宋內府弆藏並由《宣和書譜》著錄在案而傳承有緒的諸葛亮書跡,上世紀初硬黃紙本書帖尚流傳於世並見諸晚清鑒藏家李葆恂《海王村所見書畫錄》,抵今刻帖本猶保存于清道光廿七年(1847)嶺南葉應暘撰集《耕霞溪館法帖》,行草書廿六字作:“師徒遠涉,道路甚艱,自及褒斜,幸皆無恙,使回,馳此,不復具。亮頓首。”縱覽全帖,可知此乃亮寫于褒斜棧道暢通,北伐部隊源源開拔之際;而亮有生之年率軍經秦棧北上僅建興十二年(234)一次,故《遠涉帖》急就時地當為本年早春亮揮師出征之初,致送對象以其東吳胞兄諸葛瑾可能性居其大半。
  
    諸葛亮北伐始終置聯吳抗魏于其戰略完成式之首而不與孫權為敵,俟天時、地利、人和條件俱備,畢生謹慎的他才謀劃連續出師大計。故不難理解北伐期間他多次致函另有其主胞兄諸葛瑾,並安排獲孫權好感的鄧芝到北伐部隊中任職,甚至致瑾函時幾度提到素為東吳稔知的鄧芝等一番苦心了。十二年初春亮率十萬大軍出斜谷北伐同時,又遣使節邀約東吳步調一致合力出兵。四月,亮陷五丈原,稍後孫權果率十萬大軍攻曹魏合肥新城,又派陸遜、諸葛瑾帶一萬精兵打襄陽,孫韶、張承擊廣陵,凡此,說明東吳的確履行跟亮約定軍事聯盟。在此有利作戰形勢下,亮加緊與東吳互通軍情資訊,《水經注》卷十八就載有本年亮致東吳驃騎將軍步騭函。
  
    綜上考述,亮晚年始終與東吳保持經常性溝通機制,以期鞏固雙邊軍事關係,進而使北伐戰爭朝著以利於既定戰略目標發展。正基於上述考量,筆者主張《遠涉帖》係亮致瑾函可能性最大,意在向東吳通報出征一路平安,並寄希望在蜀漢北伐期間一如既往同心協力。故落款未以家書形式作“弟亮頓首”而署“亮頓首”。否則,倘若此函係亮報孫權或劉禪,款署“頓首”似不合魏晉書儀,尤其于君臣尊卑關係不符,至少對劉禪自署當謙稱“臣”,一如亮攻佔五丈原報後主《上事表》雲:臣遣虎步監孟琰,據武功水東。司馬懿因水漲,攻琰營。臣作竹橋,越水射之。
  
    《遠涉帖》作為孔明翰墨,自北宋現世後歷來被奉若拱璧,《宣和書譜》卷十三《草書敘論》曰:自漢晉宋以還,以草書得名者為多,姑以流傳於今者凡得六十五人以其世次之。漢得張芝,蜀得諸葛亮。亮善畫,亦喜作草字。雖不以書稱,世得其遺跡必珍玩之。今禦府所藏草書——《遠涉帖》。
  
    耐人尋味的是,據李葆恂《海王村所見書畫錄》著錄,書帖卷包首宋徽宗瘦金書綾簽本題:晉王羲之臨諸葛亮帖;元豐二年(1079)蘇東坡中表兄弟程正輔題跋也認為:意極精緻,筆皆有神,乃王右軍所臨者;雖非武侯親筆,而其妙實出人意表,三復之不能釋手。即鑒定此帖實為王羲之臨摹的唐人雙鉤填廓本。案,逸少《十七帖·成都城池帖》有“往在都見諸葛顯,曾具問蜀中事”等語;顯者,乃諸葛瑾重孫。既然《遠涉帖》為亮致胞兄瑾,而王羲之又與瑾曾孫諸葛顯有過從,故其向顯借觀家藏祖傳原帖真跡而予摹寫亦未可知。兼以王與諸葛俱原籍瑯琊,算起來還是山東老鄉,故王慕亮節高風而摹亮字亦情理中事。要之,則《遠涉帖》當屬“書聖”習“智聖”法書;此巨擘劇跡若再現當世,自是字出天驚而價值連城矣。
  
    附帶一提的是,北宋集帖確認為亮書者,尚有大觀三年(1109)刊刻《汝帖·玄莫帖》,其帖目明確帖主為諸葛孔明,隸書二行十四字作:玄莫大寂混合陰陽先生天地柔剛。
  
    就此帖真偽甄別,元劉有定《衍極》卷上讚曰:諸葛武侯其知書之變矣;而清程文榮《南邨帖考》則稱必集魏碑中字而疑信參半。檢南朝梁陶弘景《真誥》卷十四載:(西漢遊學長安卜醫)司馬季主……墓在蜀郡成都升盤山之南,諸葛武侯昔建碑銘,德于季主墓前,碑讚末曰:玄漠太寂,混合陰陽。天地交泮,萬品滋彰。先生理著,分別柔剛。鬼神以觀,六度顯明。據此可見《玄莫帖》斷非查無實據,來歷不明,亦非集魏碑而出,實乃亮替司馬季主所立碑刻。惟因陶宏景時代碑文漫漶,僅殘存《真誥》記錄銘辭卅二字;北宋大觀間王寀摹刻《汝帖》,銘辭殘石更僅剩今見十四字本。或因石殘拓字雜錯,摹刻者不諳原文序列,僅出於保全前賢翰珍,促將殘本存字輯錄整合摹帖,以致今本“先生”、“天地”四字跟銘辭原秩顛倒。總之,種種跡象表明,《玄莫帖》係亮隸書刻帖證據確鑿,同時更進一步證明他跟曹操一樣是一位很有本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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