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幹盜書
蔣幹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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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演義》第四十五回
三江口曹操折兵 群英會蔣幹中計
卻說曹操知周瑜毀書斬使,大怒,便喚蔡瑁、張允等一班荊州降將為前部,操自為後軍,催督戰船,到三江口,早見東吳船隻,蔽江而來。為首一員大將,坐在船頭上,大呼曰:「吾乃甘寧也,誰敢來與我決戰?」蔡瑁令弟蔡壎前進。兩船將近,甘寧拈弓搭箭,望蔡壎射來,應弦而倒。寧遂驅船大進,萬弩齊發,曹軍不能抵當。右邊蔣欽,左邊韓當,直衝入曹軍隊中。曹軍大半是青、徐之兵,素不習水戰,大江面上,戰船一擺,早立腳不住。甘寧等三路戰船,縱橫水面,周瑜又催船助戰,曹軍中箭著砲者,不計其數,從巳時直殺到未時。周瑜雖得利,只恐寡不敵眾,遂下令鳴金,收住船隻。
曹軍敗回,操登旱寨,再整軍士,喚蔡瑁、張允,責之曰:「東吳兵少,反為所敗,是汝等不用心耳。」蔡瑁曰:「荊州水軍,久不操練;青徐之軍,又素不習水戰,故爾致敗。今當先立水寨,令青、徐軍在中,荊州軍在外,每日教習精熟,方可用之。」操曰:「汝既為水軍都督,可以便宜從事,何必稟我?」於是張、蔡二人自去訓練水軍,沿江一帶分二十四座水門,以大船居於外為城郭,小船居於內,可通往來。至晚點上燈火,照得天心水面通紅。旱寨三百餘里,煙火不絕。
卻說周瑜得勝回寨,犒賞三軍,一面差人到吳侯處報捷。當夜瑜登高觀望,只見西邊火光接天,左右告曰:「此皆北軍燈火之光也。」瑜亦心驚。次日,瑜欲親往探看曹軍水寨,乃命收拾樓船一隻,帶著鼓樂,隨行健將數員,各帶強弓硬弩,一齊上船迤邐前進。至操寨邊,瑜命下了矴石,樓船上鼓樂齊奏。瑜暗窺他水寨,大驚曰:「此深得水軍之妙也!」問:「水軍都督是誰?」左右曰:「蔡瑁、張允。」瑜思曰:「二人久居江東,諳習水戰,吾必設計先除此二人,然後可以破曹。」正窺看間,早有曹軍飛報曹操,說周瑜偷看吾寨,操命縱船擒捉。瑜見水寨中旗號動,急教收起矴石,兩邊四下一齊輪轉櫓棹,望江面上如飛而去。比及曹寨中船出時,周瑜的樓船已離了十數里遠,追之不及,回報曹操。
操問眾將曰:「昨日輸了一陣,挫動銳氣,今又被他深窺吾寨,吾當作何計破之?」言未畢,忽帳下一人出曰:「某自幼與周郎同窗交契,願憑三寸不爛之舌,往江東說此人來降。」曹操大喜,視之,乃九江人,姓蔣,名幹,字子翼,現為帳下幕賓。操問曰:「子翼與周公瑾相厚乎?」幹曰:「丞相放心,幹到江左,必要成功。」操問:「要將何物去?」幹曰:「只消一童隨往,二僕駕舟,其餘不用。」操甚喜,置酒與蔣幹送行。幹葛巾布袍,駕一隻小舟,逕到周瑜寨中,命傳報:「故人蔣幹相訪。」周瑜正在帳中議事,聞幹至,笑謂諸將曰:「說客至矣。」遂與眾將附耳低言:「如此如此。」眾皆應命而去。
瑜整衣冠,引從者數百,皆錦衣花帽,前後簇擁而出。蔣幹引一青衣小童,昂然而來,瑜拜迎之。幹曰:「公瑾別來無恙?」瑜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耶?」幹愕然曰:「吾久別足下,特來敘舊,奈何疑我作說客也?」瑜笑曰:「吾雖不及師曠之聰,聞絃歌而知雅意。」幹曰:「足下待故人如此,便請告退。」瑜笑而挽其臂曰:「吾但恐兄為曹氏作說客耳。既無此心,何速去也?」遂同入帳。敘禮畢,坐定,即傳令悉召江左英傑,與子翼相見。
須臾,文官武將,各穿錦衣;帳下偏裨將校,都披銀鎧,分兩行而入。瑜都教相見畢,就列於兩傍而坐,大張筵席,奏軍中得勝之樂,輪換行酒。瑜告眾官曰:「此吾同窗契友也,雖從江北到此,卻不是曹家說客,公等勿疑。」遂解佩劍付太史慈曰:「公可佩我劍作監酒。今日宴飲,但敘朋友交情,如有提起曹操與東吳軍旅之事者,即斬之!」太史慈應諾,按劍坐於席上。蔣幹驚愕,不敢多言。周瑜曰:「吾自領軍以來,滴酒不飲;今日見了故人,又無疑忌,當飲一醉。」說罷,大笑暢飲,座上觥籌交錯。
飲至半酣,瑜攜幹手,同步出帳外。左右軍士,皆全裝貫帶,持戈執戟而立。瑜曰:「吾之軍士,頗雄壯否?」幹曰:「真熊虎之士也。」瑜又引幹到帳後一望,糧草堆積如山,瑜曰:「吾之糧草,頗足備否?」幹曰:「兵精糧足,名不虛傳。」瑜佯醉大笑曰:「想周瑜與子翼同學時,不曾望有今日。」幹曰:「以吾兄高才,實不為過。」瑜執幹手曰:「大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必行,計必從,禍福共之,假使蘇秦、張儀、陸賈、酈生復出,口似懸河,舌如利刃,安能動我心哉?」言罷大笑,蔣幹面如土色。
瑜復攜幹入帳,會諸將再飲。因指諸將曰:「此皆江東之英傑,今日此會,可名『群英會』。」飲至天晚,點上燈燭,瑜自起舞劍作歌。歌曰:「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狂吟!」歌罷,滿座歡笑。至夜深,幹辭曰:「不勝酒力矣。」瑜命撤席,諸將辭出。瑜曰:「久不與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於是佯作大醉之狀,攜幹入帳共寢。瑜和衣臥倒,嘔吐狼藉。蔣幹如何睡得著?伏枕聽時,軍中鼓打二更,起視,殘燈尚明;看周瑜時,鼻息如雷。
幹見帳內桌上,堆著一卷文書,乃起床偷視之,卻都是往來書信。內有一封,上寫「蔡瑁張允謹封」。幹大驚,暗讀之。書略曰:「某等降曹,非圖仕祿,迫於勢耳。今已賺北軍困於寨中,但得其便,即將操賊之首獻於麾下。早晚人到,便有關報。幸勿見疑,先此敬覆。」幹思曰:「原來蔡瑁、張允結連東吳。」遂將書暗藏於衣內。再欲檢看他書時,床上周瑜翻身,幹急滅燈就寢。瑜口內含糊曰:「子翼,我數日之內,教你看曹賊之首!」幹勉強應之。瑜又曰:「子翼,且住……教你看曹賊之首……」及幹問之,瑜又睡著。
幹伏於床上,將近四更,只聽得有人入帳喚曰:「都督醒否?」周瑜夢中做忽覺之狀,故問那人曰:「床上睡著何人?」答曰:「都督請子翼同寢,何故忘卻?」瑜懊悔曰:「吾平日未嘗飲醉。昨日醉後失事,不知可曾說甚言語?」那人曰:「江北有人到此……」瑜喝:「低聲……」便喚:「子翼!」蔣幹只裝睡著。瑜潛出帳,幹竊聽之,只聞有人在外曰:「張、蔡二都督道:『急切不得下手。』……」後面言語頗低,聽不真實。
少頃,瑜入帳,又喚:「子翼!」蔣幹只是不應,蒙頭假睡,瑜亦解衣就寢。幹尋思:「周瑜是個精細人,天明尋書不見,必然害我。」睡至五更,幹起喚周瑜,瑜卻睡著。幹戴上巾幘,潛步出帳,喚了小童,逕出轅門。軍士問:「先生那裏去?」幹曰:「吾在此恐誤都督事,權且告別。」軍士亦不阻當。
幹下船,飛棹回見曹操。操問:「子翼幹事若何?」幹曰:「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詞所能動也。」操怒曰:「事又不濟,反為所笑。」幹曰:「雖不能說周瑜,卻與丞相打聽得一件事。乞退左右。」幹取出書信,將上項事逐一說與曹操。操大怒曰:「二賊如此無禮耶!」即便喚蔡瑁、張允到帳下。操曰:「我欲使汝二人進兵。」瑁曰:「軍尚未曾練熟,不可輕進。」操怒曰:「軍若練熟,吾首級獻於周郎矣!」蔡、張二人不知其意,驚慌不能回答,操喝武士推出斬之。須臾,獻頭帳下,操方省悟曰:「吾中計矣!」後人有詩歎曰:「曹操奸雄不可當,一時詭計中周郎。蔡、張賣主求生計,誰料今朝劍下亡?」
眾將見殺了蔡、張二人,入問其故。操雖心知中計,卻不肯認錯(仲按:嘉靖本此二句為注文,非正文也),乃謂眾將曰:「二人怠慢軍法,吾故斬之。」眾皆嗟呀不已。操於眾將內選毛玠、于禁為水軍都督,以代蔡、張二人之職。
細作探知,報過江東。周瑜大喜曰:「吾所患者,此二人耳。今既剿除,吾無憂矣。」肅曰:「都督用兵如此,何愁曹賊不破乎!」
《三國志》卷五十四〈周瑜傳〉
【裴注】《江表傳》:「初,曹公聞瑜年少有美才,謂可游說動也,乃密下揚州,遣九江蔣幹往見瑜。幹有儀容,以才辯見稱,獨步江、淮之間,莫與為對。乃布衣葛巾,自託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邪?』幹曰:『吾與足下州里,中間別隔,遙聞芳烈,故來敍闊,並觀雅規, 而云說客,無乃逆詐乎?』瑜曰:『吾雖不及夔、曠,聞弦賞音,足知雅曲也。』因延幹入,為設酒食。畢,遣之曰:『適吾有密事,且出就館,事了,別自相請。』後三日,瑜請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宴飲,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託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更生,酈叟復出,猶撫其背而折其辭,豈足下幼生所能移乎?』幹但笑,終無所言。幹還,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閒。中州之士,亦以此多之。」(仲按:《資治通鑑》繫此事於建安十四年。)
《三國志平話》
卻說曹操知得周瑜為元帥,無五七日,曹公問言:「江南岸上千隻戰船,上有麾蓋,必是周瑜。」被曹操引十雙戰船,引蒯越、蔡瑁,江心打話。南有周瑜,北有曹操,兩家打話畢,周瑜船回,蒯越、蔡瑁後趕。周瑜卻回,周瑜一隻大船、十隻小船出,每隻船一千軍,射住曹軍,蒯越、蔡瑁令人數千放箭相射。卻說周瑜用帳幕船隻,曹操發箭,周瑜船射了左面,令扮棹人回船,卻射右邊。移時,箭滿於船。周瑜回,約得數百萬隻箭,周瑜喜道:「丞相,謝箭!」曹公聽的大怒,傳令:「明日再戰。依周瑜船隻,卻索將箭來!」
至日對陣,周瑜用炮石打船,曹公大敗。軍到寨,曹相曰:「倘若在旱灘上,贏了周瑜;水面上交戰,不得便宜。」曹操生心,言:「孫權有周瑜,劉備有諸葛,惟有吾一身。」與眾官評議,可舉一軍師。
曹公將素車一輛,從者千人,引眾官往江,見一仙長,撫琴而坐。曹相又思:「西伯奚侯得太公,興周八百餘年。」曹操披乘而見,邀上車與對坐。曹相問:「師父莫非江下八俊?」先生曰:「然。」曹公大喜,入寨筵會數日。
曹相問曰:「師父,今退周瑜事如何?」蔣幹言曰:「周瑜乃江南富春人也,與某同鄉。某見周瑜,看言說他,使不動兵。江北岸夏口,先斬劉備,然後驅兵南渡取吳,剋日而得。」曹相大喜,看蔣幹似太公、子房之人。
次日,蔣幹過江。周瑜、魯肅、諸葛三人共話間,有人報言:「一先生來見元帥。」令人請蔣乾入寨,眾官接上帳坐定。周瑜言說:「故人相別數年,今日相會。」言:「出家兒不貪名利,周瑜今吳地為元帥,三十萬雄兵,百員名將,屯兵柴桑渡口……」「先生說兩國非是!」一句禁得蔣幹無言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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